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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廷议（第1页）

冯家堡，帝国的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也是整个帝国最大且最坚固的城市。即便放眼整个擎方大陆乃至整个世界，那也绝对是榜上有名的存在。城中，达官贵族的豪宅大院比比皆是，各有特色，令人目不暇接。除此之外，城中还有着各大势力设立在帝国的联络处，负责与帝国主管外交的大臣对接。这些建筑同样美不胜收，令人在大饱眼福的同时还可感受一番异域风情。然而，无论是达官贵族的豪宅大院还是其他势力的联络建筑，都无法与城市中心那座宏伟的古堡相比——那是在皇室传承的一万多年间被不断修缮的居所和办公场地。古堡很大，大到占了整座城市整整四分之一的土地；古堡很高，锋芒毕露的尖顶直插云霄，宣泄着那股不畏天地的狂气，令人不住地回想起帝国鼎盛时期那位欲图征讨天道的皇帝。

古堡内，年轻的皇帝在几个侍女的帮助下换上了绣着黑雕的紫衣，披上了银灰色的披风，戴上了一顶镶嵌了二十四颗指甲盖大小黑色水晶的金色皇冠，从朝臣不可踏足的居室走出，踏着覆盖了古堡每一个角落的绣着神态各异的黑雕的棕色地毯，经过历代皇帝栩栩如生的画像，打开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其后，那几个帮助皇帝更衣的侍女低着头，尾随皇帝进了这早已人头攒动的宽敞大厅，将大门轻轻阖上。

大厅里，几十位肃然恭谨的大臣垂着手，欠着身子，分立于大厅两侧。让出中间铺着绣着黑雕的金毯。金毯的尽头，是一张镶着金边的长条案桌。案桌后，则是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王座。皇帝昂首阔步，经过一个个默默无言的大臣，踏过六级玉石制成的台阶，在传承了一万多年的宝座上坐了下来。侍女们跟随着皇帝的脚步，也纷纷踏上台阶，最终侍立在宝座旁。台阶下，见帝王落座，穿着朝服的群臣齐齐单膝跪地，三呼万岁，不知其中有几人真心，几人假意。王座上，皇帝挥手致意：“平身吧。”“谢陛下！”朝臣们纷纷站起，却仍保持着欠身的姿势。

“众卿，谁有本可奏？”待一阵钟声响起，高高在上的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中透着不容亵渎的威严。“陛下，微臣有本启奏。”即刻，群臣中一个气宇轩昂的青年走出，手捧一本奏疏上前。皇帝眼睛瞥向一旁的侍女。侍女们会意，其中一人走下六层台阶，来到启奏的大臣面前，伸手接过那本奏疏，转身，回到宝座旁，双手交给皇帝。年轻的皇帝打开，扫了一眼，立刻将其合上，皱着眉头看向启奏的大臣：“李劭则，你身为司法大臣，不奏刑法狱讼之事，反议改革作甚？”李劭则鞠了一躬：“回陛下，改革以军、赋、政、商四项为重，然其涉及甚广，于司法方面亦多有提及。近日臣观改革大纲，窃为其于此方面的改易略有不妥。私以为可由各地宗族以国法家规自管刑狱之事，此举可大大提高审案效率，降低管理耗费。若事事向朝廷禀报，一来中央司法部门负担过重，二来不利于……”话没说完，年轻的皇帝便将那本奏疏放在了自已身前长长的案桌上，又甩了甩手，示意其退下：“你对改革有什么意见就直接去找总理大臣，这一块如今由他主管。”“陛下圣见。”李劭则退入群臣中，眼里闪动着失望。

不过一弹指的时间，又有一道满头华发的身影从群臣中走出：“陛下，老臣有急事上奏。”坐在宝座上的皇帝看了眼手捧奏疏的老人。老人双手肌肉发达，手上青筋好似老树盘根，给人以老当益壮之感。皇帝朝自已的右手边瞥了一眼，一位侍女赶忙下了台阶，接过老人的奏疏，又匆匆上了台阶，递给皇帝。皇帝打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又将其合上。“汤东瓯，国库里的钱怎么又不够用了？”皇帝皱了皱眉。“回陛下，当今正是改革之际，多措并举，开销自然不小。此外——”老人顿了顿，“执掌帝国飞地的挽澜王本月的贡赋已逾期十数日，仍未入库。”“什么？”皇帝脸色阴沉，锐利的目光锁定在群臣中一位低头的少年身上，“包知旭，这是怎么回事，把朕的命令当耳旁风吗？”低着头的少年迅速从行列中走出，朝皇帝作辑行礼：“陛下息怒，众所周知，分隔尼奥尔德行省与帝国本土的埃吉尔海宽逾万里，寻常船只行驶，即便一帆风顺，亦须数日方能抵岸。而前几日埃吉尔海上波涛汹涌，运载贡赋的船只难以前进，又加之周围有海盗虎视眈眈，不得已打道回府，暂缓几日前来，还望陛下恕罪。自昨夜父王传讯，我方才知晓，正欲于今日奏报此事。”

“暂缓几日前来？”队列中，一位头发花白的青年官员呵呵冷笑，“挽澜王的贡赋怕不是喂了鱼吧？”“哼！”少年猛地回头，一双重瞳盯住了那位官员，“那也比某位让人三催四请才上贡的藩王强得多！”“强得多？我呸！”头发花白的青年官员声音里隐隐带了怒意，“至少游帅凭功封王，与民同甘共苦，不像某个承袭王位的纨绔子弟，整日花天酒地。”话落，重瞳少年脸上已有怒色，手上亦是青筋暴起。大厅里，无形的灵气受到牵引，悄无声息地朝着少年双手汇聚。那位青年官员针锋相对，握住了腰间的佩剑。宝座上，皇帝看着台阶下的争执，嘴唇一张一合。队列最前端，一位须发皆白而又精神矍铄的老人听到了皇帝的暗中传音，不露声色地勾了勾手指。伴随着一阵电流的滋滋声轻轻响起，少年双手轻颤，他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散去手掌上积蓄的力量。另一边，酥麻的感觉从白发青年握住剑柄的右手传出，迫使其放下了拔剑的念头。

“朕是太仁慈了吗？”皇帝闭上双眼，音调平淡得令人恐惧，“仁慈到让你们也敢在廷议时动手？”话音刚落，两位官员一同跪了下来。“出去！”皇帝眼睛依旧闭着，似是不愿再看见二人。“谢陛下。”二人起身，各自鞠了一躬，转身离去。“还有没有谁要启奏的？”待两道脚步声远去，年轻的皇帝睁开双眼，扫视群臣，合上刚才的奏疏，置于案桌上。“陛下，臣有本启奏。”皇帝话音刚落，队列中便走出了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手捧奏疏的白发老人。一个侍女正要走下台阶，却忽然刹住脚步——皇帝伸出右手，做出“抓”的动作。奏疏即刻飞离老人枯瘦的大手，被皇帝一把抓住。而后，皇帝将其摊开，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同样将其合上，放上案桌。“还有无奏事者？若无事，雷老、邓宁河、汤东瓯、沐定远四人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话落，群臣三呼万岁，有序离开大厅，无人关注那四道依旧伫立着的苍老的身影——每次廷议结束，年轻的皇帝总会留下几个大臣，谈论政务，人数不等，人员不定。长期以往，大臣们早已习惯。不多时，原先略显拥挤的大厅变得极为空旷。“你们，也先下去吧。”见除了四个老人外，其余大臣皆已离开，皇帝看向侍立在旁的侍女们。“是。”几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侍女们对着皇帝盈盈一礼，纷纷离去。听着轻快的声音逐渐消逝，皇帝伸了个懒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走下六层台阶，看向眼前四位老人：“十五年一度的人族至高委选举要到了，要是这次还和之前一样，只怕帝国的黑雕就要从圆桌上消失了。”“陛下不必担忧。”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开口，手中有黑色电流游走，电流中隐隐有雷声传来，“经调停二王相争一事，老臣修为有所精进，应该可以在至高委选举之前证道半步大帝。”“徒儿预先恭贺师尊破境！”皇帝忽地朝着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拱手一礼，“若师尊需要什么丹药或者天材地宝，可前往内库自取！”雷老顾不上其他三位老人惊愕的神情，赶忙上前，扶起皇帝：“陛下切莫如此，老臣担不起啊。”

师徒身旁，三位老人暗中传音交流，眼神皆是透着疑惑——虽然当今陛下尊师重道，但平时与自已师尊在公众面前，皆行君臣之礼。而今一反常态，必是事出有因。“陛下这是……”戴着单片眼镜的老人率先提出疑问。他的身旁，两位大臣俱各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片刻，其中一位双眼浑浊的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前几日朝会结束，陛下将我留下，似乎是想咨询外务。结果碰巧看到其案桌上雕刻的黑雕纹章亮起，然后陛下便让我去厅外候着。我照做了。在等候期间，我听到了陛下愤怒的咆哮，咆哮着谁敢将狂帝苗裔踢出至高委什么的，估计是其他的顶尖势力在欺负我们没有半步大帝坐镇吧……”“这样啊……”戴着单片眼镜的老人与肌肉发达的老人沉吟片刻，俱是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不过片刻，师徒间的推让便已结束。见状，三位老人也是停止了传音交流，恢复了肃立的姿态，静静等待着皇帝的训诫。“东瓯，目前国库的灵玉还能用多久？”皇帝扫了一眼肃立的三位大臣，缓缓开口。“回陛下，就目前灵玉的消耗速度，即便包和秀的贡赋明日入库，也不够这个月余下二十日的用度。”“师尊，能不能召明老入朝，让中南四省多交些贡赋？现今四大藩王中就属他交得最少。”皇帝看向自已身旁的老人。“陛下，恐怕不行。”雷老苦笑一声，“碧泉王还要处理霍德尔行省和希芙行省的共和余孽，再加贡赋，极为不妥。”“那其他几个藩王呢？”皇帝并不死心。雷老摇了摇头：“李嗣神把守帝国北大门，仍需时刻防备阿修罗同盟的渗透，提高贡赋额度同样不妥。包和秀远在埃吉尔海彼岸，就算挽澜世子留在帝都，中央依旧鞭长莫及，至于游北宸，您忘了昔年游北宸投诚时与先王签订的协约吗？就凭帝国现在的情况，我们无法处理一个反叛的藩王。”

听完师尊的话，皇帝咬了咬牙，右手握拳而又放开。半晌，他看向双目浑浊的老人：“定远，半个月后便是祭祖大典，到时各地的行省长官、藩王都要入朝，你有无准备？”“回陛下，地方官员入朝时的下榻地点已经准备完毕。”双目浑浊的老人朝皇帝鞠了一躬。皇帝点了点头，又看向戴着单片眼镜的老人：“宁河，你这道让四大藩王及各省长官自荐人才代表帝国参加人族大比的奏疏朕可以准，但你必须给出带领的合适人选。你知道的，李嗣神和游北宸势同水火，这已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昨天他们手下的将领才刚打了一仗，若非总理大臣亲自前往调停，只怕……”皇帝闭了口，意思却很明白。“陛下，老臣斗胆自荐。”皇帝身旁的老人鞠了一躬。“师尊若走，帝都再无帝级修士，如何保证安全？”皇帝皱眉。“依老臣愚见，陛下可调碧泉王入朝，加封官职，代行老臣的职权。碧泉王历仕三朝，对皇室忠心不二，且其身具帝级修为，定能担负起陛下赋予的职责。至于戡乱剿匪，臣以为可由第六集团军副司令常开平接手。”“‘八圣居首，腾蛟开平’……的确是一代名将。”皇帝嘴里喃喃，终是点了点头：“此举可行——师尊所理之政甚多，可先移步。”精神矍铄的老人听出了皇帝的话外之音：“那老臣告退了。”说着，雷老缓缓退出大厅，转身离去，渐渐地，他的背影消失在皇帝的视线中。

“陛下，参加人选如何安排？遵照惯例，各地藩王、行省长官自行训练吗？”戴着单片眼镜的老人恭敬开口。“不了！”皇帝大手一挥，打断了邓宁河的话语，“此次大比乃重中之重，所有人选直接随各地藩王、行省长官入朝，由雷老集中训练！”“遵令。”邓宁河鞠了一躬。“定远，你跟寒梅谷驻帝国的联络点沟通一下。”皇帝处理完大比人选的事情，又看向了双眼浑浊的老人。“陛下，您……”“朕要见段听霜。”皇帝声音平淡，却透着不容辞拒的威严。“遵令。臣这就去办。”沐定远轻轻地叹了口气，鞠躬，转身朝门口走去。“等等。”看着老人的背影，皇帝出声制止。随后，一道传音在老人耳畔响起。沐定远默默听着，最终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皇帝单膝下跪。片刻后，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

“陛下，我二人尚有公务需要处理，是否……”汤东瓯目送着沐定远离去，试探性地对皇帝开口。皇帝没做声，只是挥了挥手。两位老臣会意，转身离开。很快，偌大的大厅里便只剩下皇帝孤零零的身影。皇帝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默无言，看上去像座雕塑。许久之后，静止不动的皇帝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了自已的左手，细细端详。下一刻，一枚白色棋子赫然在掌心浮现，却被其狠狠捏碎。“让我帮助地方做大，自掘坟墓……夏襄，你我的约定，作废！”

高悬于蓝天之上的宫殿里，双瞳异色、披散着黑色长发的男子看着眼前泛黑的白子，眼中无悲无喜，手中落下一颗白子，封死其退却的路。霎时间，原先深入敌营的飞刀变成了无援的孤军，只能静静等待气绝而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