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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急难救星（第1页）

医药代表莫连朔栽了。限制自由，监视居住，等候开庭审判。

这个莫连朔，正是郑亮的表弟，一向和郑亮来往密切，互相之间帮过不少的忙。这个时候，正是郑亮最忙的时候，市委组织部蔡副部长到市中级法院宣布，经过省委批复，市人大常委会通过，正式任命郑亮为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代理那个字取消了，好多人提议庆贺一下，都被郑亮严词拒绝了。

法院还是前院长阮院长的体系，如今，虽然阮院长在省内异地审理，而中院的人多半还对阮院长带着同情和认可。阮院长给予本院人员的福利、个人工作能力、专业业务水平，还有处事方式，都令人怀念。至于修建法院大楼中受贿两百万的事，大多数人并不认为是多大一回事，阮院长栽得有些委屈，有些意外，在那个位置上，这点数目仅算正常偏低，换了谁，都得这么拿。

郑亮对此颇有体会，因此有所警觉，担心一不小心触犯了这个网系，会让自己工作中处于被动。在他的想像中，半年以后，他才能从职务上和众人心目中，真正成为一院之长。所以，目前，郑亮一切低调行事。

低调归低调，至亲实亲之间，还是要表示祝贺的，郑亮推却不了，前前后后来了一些人，郑亮办了两桌，招待亲友们。莫连朔也来了，他可没把自己当外人。

席间，莫连朔一直绷着个脸，就连当面向郑亮表示祝贺时，那笑容也是勉强挤出来的。郑亮事多，也没放在心上。

宴席结束，郑亮在酒店门口送别亲友，莫连朔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是神情依旧悒郁。身旁已经没人了，郑亮问：“连朔去哪里啊，要不我叫司机送你。”

莫连朔一听到郑亮亲切的声音，眼泪几乎就要下来了，所幸隔着眼镜，不容易看出来。他拉住了郑亮的手，几乎哭丧着声音哽咽着：“表哥，救我。”

郑亮一惊，看看身边没人，连忙安慰说：“别慌，有事慢慢说。”

莫连朔点点头。郑亮又说：“你等一下，我进去看看还有人没有，一会儿，我们去茶楼喝茶。”

包厢里，郑亮的妻子最后出来，郑亮和她交谈了几句，让司机先送妻子回家，自己还有点事，有表弟莫连朔陪着。郑亮的妻子正当心丈夫喝高了，在单位上，如今可没人敢今天这样向郑亮劝酒了。听郑亮安排得如此清醒，心里也欣慰，连忙叮嘱一番小心的话，方才告别。

天上满布繁星。郑亮找了一家茶楼，室外也有茶桌，郑亮专拣最靠边的角落，此处犹如城楼，可以俯瞰下面的大道和石级。莫连朔至此已经平静下来，遂把他的遭遇和恳求，一一道来。

事情要从重庆人到杭州打工的阿杉说起。阿杉在大型广告传媒杭州分公司做营运主管，在当地结识了女朋友。交往不到三个月，两人产生了矛盾，纠纷了一个多月，女朋友甩手而去，丢下两张过度消费的信用卡，透支额达到两万。这信用卡，是阿杉为了讨好女朋友，以自己名义申办的。

从来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段时间，传媒公司经营走入困境，业绩下滑得厉害，上司每每申饬，阿杉头疼不已。银行委托的催款公司不仅屡屡电话催促还款，甚至一次派人到了公司办公室催要。那时阿杉甚至想到了跳楼。很快，公司辞退了阿杉，阿杉的日子犹如进入了火山口，走投无路，他想到了卖肾救急。

上网一搜索，肝肾网站铺天盖地。阿杉进入了一个卖肾QQ群，找到了卖肾中介。准备起身到东莞前，他身上只有一百多元，连火车票都不够。他咬牙向朋友借了三百元。到了东莞城乡结合部的一间出租屋内见到卖肾中介“强仔”时，身上只剩下几块钱。

强仔让人带着他和另外的人去了市立医院，完成了乙肝两对半、艾滋初筛、淋病、梅毒、丙肝、血液常规分析、胸透等项目，每人费用三百多元，都由强仔负责交费。不久，强仔带人开一辆粤A私家车来，采了几个人的血，做血溶配型。

接下来是排队卖肾，生活起居费用暂时由强仔支付着。等着中介配型配对成功的那段日子里，阿杉认识了阿强和阿辉，同时在租屋里住着的还有十来人，分成五间住着。通过交谈，阿杉觉得，虽然说排队卖肾者大多好吃懒做，尤其是曾经有过好日子的人，更无法接受手头没钱的困境，才会想到卖肾解决一时困难；但是这些人起码都不是坏人，尽管缺钱，也拼命想搞钱，但也是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想去伤害别人。

阿杉终于等到了配型成功的通知，受肾病人经过病人中介的安排，从成都来到了广州。阿杉跟着强仔，坐公交车到了麻涌，找了一家旅馆，洗澡、剃阴毛，然后签协议。协议密密麻麻的三页，阿杉没有细看其他条款，只看了卖肾钱数是2万元。想了一下，找不到别的出路，他在三页纸的协议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下午五点多钟，强仔从楼上叫下来阿杉。一辆广本轿车开过来，副驾位置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带着粗大俗气的黄金项链。她递给阿杉一顶黑白方块的鸭舌帽，一副黑色的全塑料墨镜，叫阿杉戴上。墨镜很大，紧贴着脸，毫不透光，阿杉一戴上墨镜，什么都看不到了。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上了高速，阿杉从听到提醒收费的电脑声音中，感觉至少过了两个收费站。他有些烦。半个小时之后，车停了。前面那个女的却说：“现在还不能摘墨镜”。开了车门，有人牵着阿杉，进入一栋独立别墅一楼的一个房间，然后才让他摘下墨镜和旅游帽。

室内开着灯，窗玻璃上贴着花胶纸，看不见外面。阿杉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天黑了。一个说着普通话的青年男子进来，让阿杉再次戴上墨镜和旅游帽，换上睡衣。那个青年男子牵着阿杉的手，来到另一个房间，然后让他脱掉睡衣，躺在一张狭长的床上，床上铺着白布单，颜色有些发暗。随后有人进来，在阿杉的手臂上安装一个植入性针头，先用注射器推了一管药物，然后开始输液，慢慢地，阿杉睡着了。

阿杉醒来时，已是深夜，从手术台上抬回房间，他都不知道。躺在床上，只觉呼吸不畅，一深入吸气，伤口便疼起来，只能浅浅地半呼吸。他在床上躺了两天，输了两次液，每次几大瓶。

没人的时候，阿杉偷偷掀开肚子上的纱布看，在肚脐眼的左侧，有一条竖着的刀口，长约12厘米，阿杉心里清楚，左肾已经被人摘走了。

第三天，青年男子来了，带来两万元钱，报纸包着装在塑料袋里。广本轿车和那个女人又来了，依旧是让阿杉戴上鸭舌帽和大墨镜。阿杉不情愿，盛夏在即，大热天戴上鸭舌帽就好像自个儿是个瘌痢头似的，但是他没有任何力气反对了。上车、下车都要人搀扶着才行，必须弯着腰，慢慢走，一咳嗽，或者车一颠簸，阿杉都感觉到伤口很痛，像是要从内部撕裂开来。

他们把阿杉送到了轻轨附近一家小旅馆里，扔下了7盒阿莫西林和7盒头孢类抗生素，两粒止痛药，还有一瓶消毒药水和棉签后，这群人消失，再也不见了。

阿杉在简易旅馆里住下，他不敢去医院，自己到药店买了纱布和药，自己消毒自己换纱布，直到伤口结痂复合，看起来一条长长的蚯蚓趴在肚子上。

阿杉在东莞重新找了一份工作。意料不到的事接踵而来，从摘肾以后，阿杉的身体越来越差，尤其是腹部疼痛，排便异常，食欲不佳，不得不就医。一检查发现是肠粘连，要行肠道手术。卖肾的钱养伤就花了一小半，剩下的还款都还不够，新任职的公司几乎是陌生的，向谁开口借钱呢。钱从那里来呢？他又不想回家。32岁的阿杉从小是妈妈一个人带大的，离开家时他就对妈说，赚不到钱，不会回家见她。

阿杉想到了自杀。他的异常行为引起了公司监管的注意，因为当时富士康跳楼事件刚在网络上传开，引起巨大反响，监管也怕出事影响不好。追问之下，阿杉道出了一半实情。公司得知实情后，愿意借钱给阿杉先做手术，但是要和阿杉家里联系后再做，并且要家属担保。阿杉也理解公司的难处，不得已答应了。

手术前做了全面的检查，此时才发现，阿杉已被摘除了左肾，同时还留下后遗症，成了三级残废。惊讶、震怒之下，家属报了警。

广州那栋500多平米租来专用摘除肾脏手术的别墅被封查了，所有涉及器官移植的人也一一查出，莫连朔是病人中介，也负责把人送到广州。除去费用，莫连朔获得了一万元中介费。事后查出，接受肾移植的病人总计付出了23万元，不包括车费和住宿费。

中间许多过程，莫连朔并不知道，只把与个人有关的和自己知道的东西对郑亮说了。

“主持移植肾脏手术的医生是男性泌尿科主任，有医疗手术资格，医院都是合法的，只是没想到捐肾者那边出了问题。”说完全部经过后，莫连朔补充了一句，忧郁满怀。

“非法买卖器官不入罪，目前刑法上没这条。”

“公诉方是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九名被告，同时被伤害人提出了附带民事赔偿。五人已经归案，拘禁在看守所等待开庭，另外四名起次要、辅助作用的被告人监视居住。”

郑亮听得“噗呲”一笑，莫连朔吓了一跳，忙问究竟，郑亮说：“表弟这一番折腾，学得了满嘴的专业词语，真不枉经历一场苦难。”

“表哥别取笑我，我愁死了。”

“有啥好愁的，好轻微的情节。你让律师出面活动活动，最好叫公诉方免予起诉，做污点证人。伤害罪是做手术割除肾脏的人顶罪，接受肾脏移植的主刀医生都没啥事，你急个啥。你介绍的病人不是受肾者吗，他没受伤害吧。”

非法买卖器官不入罪，莫连朔甚至连污点证人都可能谈不上。郑亮没把这点说明，因为谈得上谈不上还要看检方和法院的看法。很多看起来不够光彩的事，总在罪与非罪之间徘徊，说又说不透，说得太多，反而引起莫连朔一阵追问，郑亮不再说下去了。

听郑亮说得轻松，莫连朔顿时放下了一颗心。郑亮又替他分析了一下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就是赔偿，算到自己头上也不多。莫连朔终于清楚了他该做些啥，感激低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