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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差一分就触及牌面。舒仪要取的是第三面牌。
盘子蓦然下沉一寸有余。旁人皆是一惊。卢昭倏地左手握盘,空出一手,拿起第三面牌,躬身作揖,恭敬地将牌递与舒仪,动作一气呵成。牌到面前,舒仪才反应过来。接过牌,心中疑惑非常。
卢昭退开,众人被挡住的视线豁然开朗,只见舒仪站在厅中,一脸怔忡地握着牌,神色恍惚。舒晏忽道:“七妹还不快看看牌!”
舒仪举起那面黑牌,翻过牌面。牌面如夜,反面竟与正面一模一样,无任何特异之处。舒哲见了,转头向舒老问道:“太公,这牌是什么意思?”
舒老望着厅中,叹道:“你要知道,不如也取一牌!”
舒哲转眼看卢昭,目下沉郁,站起身,抢前一步,对上卢昭迫人的压力,他不退返进,手腕一翻,扣向卢昭的脉门。卢昭面露赞赏,不避不让。舒哲以虚打实,已触及第六面牌,手指沾在牌面上,那牌竟是被他手吸起一般,落入他手中。
前后不过眨眼之间,与舒仪刚才那漫长取牌截然对比。
轻翻牌面,平滑黑面上铁画银钩地写着一个“明”字。
这个明字,用金漆涂成,烙在那黑沉牌面上,莹泽极盛。青衣若有所思,再次拿笔,飞快记录下来。舒晏再也耐不住,第三个站起身,不等舒老发话,自去取牌。
等他翻过牌面,却同样是金漆勾勒的一个“德”字。
舒颖之牌却是“景”字。她将牌翻来覆去地看了个仔细,却看不出任何端倪,对着“景”字思索片刻,似想透了什么,眉深锁,长叹一声,容色骤然转黯。这厅中所在都是聪明人,听她那一声叹息,心头都涌起一个念头,果然如我所想。
这“明”、“德”、“景”三字,分指袁州明王,矩州德王和东都的景王。
那盘中空空的,只剩下三面黑牌,卢昭托着盘,走到老五舒陵跟前。舒陵端看须臾,蓦地把视线挪开,偏过头,对着主位的舒老嫣然笑道:“太公!我本是女儿之身,上比不得二姐德艺双佳,下比不得七妹名正言顺,家中兄弟又都有本事,我自问万万不能及,这牌,我还是不摸了。旁的事我也不懂,只是这珠算之道,还略知几分,以后舒家上下打理,太公一声令下,我自尽力帮衬。”
舒老苍老的身躯轻轻一震,眸中精芒一掠而过,只道:“我原以为你精于珠算,锱铢必较,太过重利,他日于大事上难免取舍难决。想不到你今日竟懂回头,不易,真是不易……”叹完,又是一阵轻咳。
舒哲等人握着牌,各有所思,无暇品尝这番话的含义。一旁青衣听得清楚,笔下不自禁地一颤。舒老这番叹息,表面是叹,内里却是真正的赞扬。
人于大事上,最容易碰到的就是取舍二字。所谓取也难,舍也难,少年人生,正值勃勃生机,谁又懂得这回头的道理。真要等到经过万事沧桑,才回过头来,那时,却已是百年之身。
那黑牌上“明”“德”“景”三个字是取,舒哲等人紧握黑牌,有喜有忧,有叹有虑,而舒陵在选择道上及时回头,雅致一笑,说不出地动人。
想起摸到无字黑牌的舒仪,青衣转头去寻,她早已坐回椅中,只手支颚,袖遮去大半张脸,灯火燃了半夜,晕晕糊作一团,朦胧中瞧不清舒仪的神色。青衣凝视不动,等她动作,半天不见任何反应,那模样倒好像是……睡,睡着了……
心中想起宗录册上评论,此人乃庸碌之辈。
这边卢昭却在等舒轩取牌。
舒轩最是爽快,对盘中之物不看一眼,道:“我不需要!”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此时盘中只剩三块牌,而除去了“明”“德”“景”,这三块牌中应该还有一块是……太子!
难道他不想要那张代表太子的牌?
舒晏最是惊奇,放下手中黑牌,回头凝视舒轩,想从那张俊美的脸上瞧出些端倪,可一眼瞥去,舒轩正端坐着,微抿薄唇,露出一丝不耐烦,线条流畅的半张侧脸,在回答完那句“我不需要”时,便不再看其他人和物,垂下的眼瞳中流转着七彩琉璃色的光彩,那像是冰封千年的雪山映着缤纷落霞,让人受寒也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到底在想什么……舒晏暗中打量,心中疑惑滚雪球似的一点点变大。那三张牌里有一张代表太子,他们几人欲求而求不到,为何舒轩却能不屑一顾至如此地步?手指收紧,他无意识地捏着桌角,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不甘,这种情绪是如此的熟悉,似乎自舒轩出现起就一直时不时伴随而来——他原是舒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老大舒哲聪颖过人,却只会用商人式的手段,老六性情最是淡泊,学又以医术见长。而自己,却是文武双全,何等的得意,何等的张扬,偏偏,世上有了一个舒轩,面容似女人般,卢昭却在第一眼看中了他,亲选为弟子,而舍弃了同样身为舒家嫡系的自己。事后,他也曾问及过原因,得到却是四个字:“天资有差。”
天资有差……
凝视地太过专注,引来舒轩的视线,两人的目光于空中稍一交会,舒晏心头骤然抽紧,而对方却任何表示也没有地转过视线,没有丝毫察觉异样,更欠奉半分表情。
那样的表情他是最清楚的,不含任何感情成分,仅仅是无视而已。那张黑牌,舒家的家主之位,甚至是周身的一切,舒轩都是不在乎的……
正是这一点,别人视若珍宝,他却弃之如履,让他人何等的不甘!
舒晏表情略不自然,移开视线,余光却扫到正瞌眼休憩的舒仪,先是一愣,刚才那不甘越炽越烈,由星星之火,转瞬就燃烧了整个胸膛。
这样一个庸碌无能之人,却霸着下任家主的位子。
他冷冷一哼,不再看向这两人,重新拿起那张漆着“德”字的黑牌,眉心深锁,沉吟起来。
厅内落针可闻,舒老抚着下颚,这是他不自觉的一个动作,年轻时遇到犹豫不定的大事,他便这样轻抚着下颚,眼睛半眯,露出一点狭缝,却是半点情绪都看不清的,缓缓望了一圈厅内,最后看向舒轩的脸,似乎也在为这样的局面感到为难。
“小八,你可想清楚了?”
舒轩点头。
舒老微一迟疑,停下抚颚的手,转向舒杰道:“既然如此,你的牌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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