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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大殿上,祖家几位话事的长辈犹在,其余壮年和青年要么被劝回家中休息,要么则在庄园其他地方帮忙;洪叔等人亦被带到下厢房休息、疗伤;早先派人去请的县乡官僚,这会儿也都到场,正与祖举、淳于沛等人协商此案。这一夜注定不得安稳,失去亲人的家眷们哭泣此起彼伏;整个北郭里虽只有祖家庄有灯火,但黑暗中仍然有许多无从安睡的人们。
祖昭忙完手头上的事,赶回到中堂大殿向祖父和其他长辈复命。
县长陈大人、县尉文泰、游缴祖繁、啬夫李干都是一副严峻神色,正与祖家长辈们谈着话,见到祖昭到来后,简单形式的问候了一句,祖昭则一一答礼。祖昭刚会到庄上时,自有人将消息汇报到中堂上,因而祖昭这会儿也没有太多需要交代,仅仅只是三言化作两句概简的又介绍了一下是如何寻找到这些遗体。
“贼人逃脱的痕迹是往北?再北那便是胡地了,难不成又是胡人作乱?”啬夫李干人微言轻,这会儿被安排在堂下落座,他想当然的插嘴说道。
“怎么可能,徐无、令支两县有卢龙塞驻军之地,胡人岂敢在我大汉驻军眼皮底下作乱,当真欺我大汉无人吗?”县尉文泰冷声冷气的说道,他一介武夫,自有武夫的粗脾气。
“无论如何,明日天一亮,我便派人往北去追寻。兹事体大,我必会尽快奏报到郡里,央请郡府大人下海捕文,传檄各县,严缉凶徒。”陈县君官腔官调的说道,摆出一副严肃而又煞有其事的样子。
祖家众人都知道陈县君最擅长放空话,尽管说的铿锵有力,可于实际似乎并无太大的作用。县中出了重大命案,往往都会第一时间上报到郡府,至于是否能有下文,还得看郡府本人是否认为这是一件重要的案子。如今国不安宁,民间疾苦万般,盗窃杀人比比皆是,哪怕真有官员有心办案,恐怕也未必忙得过来。
“如此,便有劳陈大人代劳。不过此一案害了七人性命,实在骇人听闻。我祖家上下深为震怒,也绝不会轻易就此罢休。”祖举抑扬顿挫的说道,他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提前向陈县君打一声招呼,祖家势必会在官府行事之外采取私下行动。
“官民联手,本是有迹可循。届时一有新的消息,我这边定会立刻支会祖老将军。”陈县君心领神会,虽说私事公办不在法理之内,可祖家毕竟是地方豪族,不仅家大业大,甚至在调查此案的效率上还会超过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了事了。
“如今此事尚有几处疑点,若要尽快缉拿这些凶徒,恐怕就得先从这些疑点着手。”身任游缴的祖繁定力十足的说道。他本是祖家人,家世在祖氏一族内部也算不错,自己之所以能顺利被举为勇猛方正,多少是沾了本家的名声。如今本家出事,少不了要更加尽心才是。
听得此言,众人目光很快便落到了祖繁身上。
“嗯,不说别的,就说徐无、令支两县如此之近,附近不远又有官军坐镇,十多年来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大案子,今日倒偏偏发生这般劫财行凶,这已然是极大的一处疑点。”文泰虽是粗狂的人,但县尉任上多年,经验十足,立刻便说道。
“不仅如此,若真如洪叔所言,贼人行动有条不紊,那他们理应是有备而来,早早计划了在此伏击。这就让人奇了怪,其一,贼人是如何知晓洪叔来往日程?其二,洪叔一行此次不过是循惯例去令支马市看看,并不保证会购买,贼人莫非一直在暗中盯梢?其三,纵然洪叔购了马,也不过区区七、八匹种马,为了这点钱财,如此铤而走险,会否太不值当?”祖繁语气一丝不苟的说出了这番推测。
一旁的祖昭下意识看了一眼这位年龄比自己打的族侄,很佩服对方的心思缜密,果然是一个合格的游缴。
众长辈与淳于沛等人,同样对祖繁的推测很是赞同,纷纷点头。
几位叔伯辈根据祖繁的推测,交头接耳的议论了一阵。大家都极力否认祖家有内鬼,毕竟出卖洪叔让贼人赚走几匹马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再者祖家上上下下,无论直系、旁系,无论富贵、贫贱,如今都能一份稳定的生计,犯不着有什么大怨恨。如此一来,唯一能够印证的那就是在令支县看马时,被怀有歹心者盯上。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祖昭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既然这些凶徒夜里都还蒙着脸,可见是害怕别人认出,单凭这一点应该可以排除胡贼和山贼。显然应该是一些穷乡僻壤的刁民,这些人今晚杀人越货,明日还要抛头露面,故而才要蒙面,以防万一。”
议论的声音很快消弱下来,大家顿时向祖昭投来目光。或有人从来未曾考虑到这个细节,又或者是疏忽大意,直观上认为劫匪大多都会蒙面,以防官府拟出捕盗的文书。现在听到祖昭这么说,确实让人大感恍然。
县尉文泰缓缓点头,赞同道:“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早先就听闻郡里多地都有刁民作乱之事,据说在涿郡、冀州等地的民间还闹出什么太平道,信道者无不是狂热至迷,对那些持九节仗的上师言听计从。哼哼,简直是妖言惑众,鬼迷心窍。”
一提及到太平道,在场众人有不同程度色变。在场之人无不是贵族、世家出身,对于底层老百姓声势浩大的集结,向来都是有所顾虑。可以说,他们所在的阶级必然与农民阶级是对立的,形如水火。历朝历代单反农民暴动,地方的财主、贵族十之八九处在矛头之锋上。
淳于沛颇有感慨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在我们玄菟郡各地县乡里,也有人在传道太平道,公孙郡守对此颇有忧虑。只不过这些人又无犯事,无非是贩售一些符水,郡府根本无从处置,只能由着任着。”
下座的啬夫李干忧心忡忡的说道:“小人也劝过本县信道者,叫他们千万不要闹事,但那些徒众未必听得进去。唉,长此以往,恐怕会生出大乱子。”
陈县君顺着众人的言论说道:“莫非,此次劫案会是这些太平道徒所为?”
众人默然不语,隐隐约约似是在默认这一点。
倒是文县尉很是武断的说道:“未必是也未必不是,必然要先调查一番方能确凿。”
祖昭的看法与文泰一致,经过短暂思索,他又说道:“此外,适才在下在检查尸首时,发现有三人却是死于一箭毙命。这或许不算奇怪,不过,在下要说的是置人于死地的箭皆是通体漆黑,连箭羽也是被染黑过的。”
言罢,他向站在大门门槛附近的祖成递了一个眼神,祖成马上上前。从尸体上取出的箭已经用布块包裹好,他打开了布块,展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仔细传看,大多是一脸疑惑,然而轮到文县尉手中时,倒是下意识停留端详了一番。
一旁的祖繁不禁问道:“文大人,可有线索?”
文泰沉吟片刻,没有急着说话,忽然把目光转向了首座上的祖举。
在场众人不由自主顺着文泰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祖举仿若遇到晴天霹雳一般,神态略显几分僵直,老迈的双眼中透着几分惊疑不定的神光。任谁看到这里,都知道祖举显然是知道一些关于黑箭的线索。
文泰等了一会儿,见祖举不说话,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口道:“老将军,当初在下任职上谷郡时,曾听说过塞外胡地有一悍匪专用黑箭,五十步之内一箭毙命。时值羌人犯境,度辽将军指派军司马尹端领兵三千往上谷郡镇压,那黑箭悍匪正在羌人部中,是役射杀我汉军将士一十九人。”
听完这番话,左右无不大感惊奇,殊不料竟还会有这样一段传奇故事般的陈年往事。
就连祖昭自己也深感意外,看样子文泰早年是与祖父相识,而且黑箭悍匪一事显然与祖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时,陈县君忙转向祖举问道:“祖将军,竟有此事?”
祖举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说道:“我记得那年应是熹平元年,应上谷太守求援,张将军调派尹司马一部赶往驰援。羌贼虽猖獗,但岂是我大汉天军的对手?前后三次作战,尹司马便将羌贼打得落花流水。而就在第二次作战结束后,张将军委派我前往尹司马营中传令嘉奖,也正是那次我初与文县尉见过一面。”
文泰接过话进一步解释道:“当时尹司马一部与上谷郡本地军民合为一处,因而在下同在军营之中,故得幸结识祖老将军。”他说这番话时,还是透露出几分对祖举的尊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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