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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写信说:富川路过吐鲁番时,托富川给我捎来一箱葡萄。此时,我该在一千五百公里之外。一千五百公里———在朋友看来只是咫尺。富川需坐汽车从吐鲁番出发,经库米什、库尔勒、库车、阿克苏、三岔口,一天一站,然后到喀什。在喀什等部队的便车上帕米尔高原,然后在高原等待,瞅机会托人把葡萄送上冰山。这要费多大的周折?可惜葡萄不是核桃,不是坚固之物,否则,会被送上冰山无疑。
其实,我已在7月份走下冰山,在喀什噶尔的疏勒县治病。疏勒县是部队麇集的所在,这里有许多老朋友,都是家乡的朋友,见面倍感亲切。我自然吃到了很好的葡萄,紫色鸡心葡萄、绿色马奶子葡萄,味道都不错。要紧的是一种亲情:和朋友坐在果园的地垄上,提一串葡萄,看着熟悉的故乡人的脸,听听乡音,葡萄就别有滋味。但我终究和富川在疏勒邂逅,那么吐鲁番葡萄必然亲切,那滋味终生便不能忘记。
富川是我的同学、朋友,如今又是战友。他乡相遇,全部的问候在无言之中。但是,他突然记起葡萄,高兴地说:朋友托我带给你一箱葡萄。待我的眼睛一亮,他却又有点惭愧、有点惶惑。是一个纸箱,一个普通的黄板纸箱,能装近二十公斤葡萄吧。富川郑重地打开,却见纸箱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小枝,上边还有七八颗果实。富川又是遗憾,又是难为情地说:“一路上翻拣,还总是烂,都让我吃了。”但我已是兴高采烈。
我瞅着那几乎空的纸箱,想:朋友和富川,已把最珍贵的盛进去了。如果吃尽葡萄仍不得到达冰山,富川会把这一只空纸箱捎给我吧?以富川的厚道和诚实,以朋友和富川对我的友谊的诚挚,我相信富川会这么做。一只空箱,将带给我无量的慰藉。
我现在品尝剩下的葡萄。那七八粒明亮如绿色玛瑙珠子的东西:小小的,圆圆的,比青豆略大一轮;无籽,比普通葡萄瓷实,但肉汁却蜜一般腻甜。我久久回味,这是我平生吃到的最好的葡萄了。它在全国海拔最低、气温最高的盆地里生长,经了朋友的包装,富川的千里载负,送到全国海拔最高、最寒冷的高原。只有朋友和富川会生发出这样的奇想;只有最珍贵的朋友,才会选择将大自然最好的赐予,这样辛苦地重新酿造吧?
富川还带来了家乡的烟和名酒:新制的“黄宝成”和“西凤”。两瓶“西凤”,我和喀什的十几位朋友共同品尝。酒不多,但人人都喝到微醉。富川还是说,没让我吃上吐鲁番葡萄。翌日,邀我同到卖瓜果的市场寻去。在疏勒县大十字,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把富川叫住。妇人二十三四,牵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妇人手上提着一串马奶子葡萄,再三再四地塞给富川,临要走了,还不住地回头,道不尽对富川的感谢。富川有一点尴尬,解释:“路上碰见的,她的男人在喀什当兵,听说我去喀什,她求我一路上帮助。”其时,富川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以他的善良和诚实,一定会使这妇人放心。富川的细心、周到、勤快,又是我深知的,在遥远的新疆漫长的旅行,能得到他的帮助,也实在是有幸。
那么,她和她那孩子没少吃朋友送给我的吐鲁番葡萄吧?
我看着那孩子黑葡萄一样乌亮的眼睛,在心里窃窃地想。
我想,这真是一箱热情的葡萄,在人生的旅途上,它永远给予我温暖。
我在喀什再没有吃到那么甜蜜的葡萄,以后路过吐鲁番时吃到的葡萄也没有那么甜蜜。但是,每当我记起吐鲁番葡萄,就记起富川的纯朴和诚实,还记起曾经远在吐鲁番的那位朋友和我长久的友谊。
1994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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