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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我该去地狱（第1页）

犛台下的骚动越来越大，所有的受害者家属因为梁城的安排，再次在十年后相聚到同一个地方。工厂爆炸的意外，对旁人而言只是伤亡的数字，对于家属们而言却是天崩地裂的灾难，数不清日夜的痛彻心扉。

刻骨的伤口是永远不会愈合的，十年的时间只是一个逐渐平缓的过程，此时此刻，巨大的伤口再次被扒开，并得知了全然想不到的真相。家属们的情绪悲痛不已，还有愤怒，一个阿姨站起来声音哭腔地喊道：“因为你的不懂事胡闹，害了多少家庭！”

小孩子固然有犯错被谅解的理由，但是对于家属们而言，这是难以原谅的错！

女人们悲伤的情绪不如男人能控制住，她们想到了死去的儿子或者丈夫，哭声比钟艺柠更哀痛，会堂颇有些像追悼会。梁城站在台上，看着钟艺柠遭受千夫所指，却一点不解恨。

钟艺柠在他心中的感觉，比南柏岩更甚，梁城是恨之入骨的恨。

“老江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没管教好女儿呢？”有男人沉重感叹。

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钟艺柠不敢看向台下那些家属们，但她肝肠寸断的感觉丝毫不比他们少。即使所有人用全世界最恶毒的咒骂自己，她也会心甘情愿地承受，可她听不得有人说老钟半句的不是。

“他虽然溺爱自己的女儿，但是从来没有纵容过我，父亲教我要做一个真正的人，他教会了我很多很多……”钟艺柠想起儿时的幕幕往事，像个孩子似的争辩道，眼泪从没止住，“我犯的错我不求原谅，但与爸爸没有关系，那天我不是贪玩才点火，我……”

她要好艰难才能继续说下去。

“那天……是妈妈的忌日，我把心里话写在纸上，想要烧给她，当时我真的不会想到，一个小信封，可以因为化学物质引发一场爆炸……”钟艺柠是狠狠咬着每一个字说的，“我以为火会被风吹灭，我不想让父亲知道这件事，我怕他会想到母亲伤心，所以我逃掉了。”

她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原原本本讲出事情的经过。

台下又回归了平静，断断续续有抽泣声，大家又听到一个意料外的版本。理智上讲，十二岁的钟小幸固然做错了，但不至于罪恶滔天。情感上讲，受害者家属们怎能不怨？

“钟艺柠，所以你是无辜的，我们应该原谅你对吗？”梁城冷笑，觉得是巧舌如簧的诡辩。

“千万不要原谅我，因为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钟艺柠边说边哭，她从没有这么失态过，也获得了十年来第一次的轻松感，说出来心里的大石头就没有那么重了。

梁城冷眼俯视她。

“我的错，害你们家破人亡，你们可以怨恨我，我呢？亲自害死了最爱自己的父亲，我不恨我自己吗？”钟艺柠恨啊，经常恨不得一刀一刀把自己割成碎片。

“爆炸发生后我知道闯了大祸，我应该去承担，可是就在那个时候，父亲变卖掉全部的私人财产赔了钱。然后有一天晚上他抱着我安慰我，说‘小幸，这不是你的错，你要尽快忘掉一切，然后开心的长大，记住，爸爸永远都爱你’。”钟艺柠回想那个时候的事，午夜梦回多少次，醒来眼泪沾湿枕头。

“第二天……父亲就跳楼自杀了。”钟艺柠双手掩住嘴克制住想要痛苦的大叫。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她去了现场，长辈们蒙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耳朵里听到父亲的女朋友周怡撕心裂肺的哭声。钟小幸知道，她再也不会见到父亲了，她变成了孤儿。

“是我……害死我的爸爸……”钟艺柠捂着脸都止不住眼泪汹涌，她浑身激动到颤抖。

叫她如何能原谅自己。

十年以来，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把最沉重的秘密倾倒出来，情绪便一发不可收拾，痛不欲生的感受比十二岁那年更要强烈。

“爸爸死后关于工厂管理不合格的流言便传出，大家说他是畏罪自杀，就谁也没再追究。爸爸用生命为我换来安稳的成长，因为他爱我胜过一切，我不知道有过多少次自杀的念头，可是想到我的成长是爸爸用命换的，我不能辜负他……”否则老钟就是白搭一条命，而且她答应过父亲会好好长大。

生也不是，死也不是。

“从此我最害怕过的一个节日就是父亲节，听到‘爸爸’这两个字都揪心。”钟艺柠不说则已，一说止都止不住，憋了十年的话啊，她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变成了眼泪，“这些年我期盼最多的，就是飞来横祸让我意外死去多好。”

礼堂越来越安静，上百人注视着台上的钟艺柠，她的悲情真真表现出了一种溃不成军。

“何少强、刘军、马建国、胡林发……”她目光呆滞地念着一个个人名，全部是当年在爆炸中意外身亡的工人，“这些名字都刻在我心里，一个都没有忘记。”

她有没有忘记，她痛不痛苦，一目了然。

台下静谧，梁城沸腾的热血也渐渐平静。

在座老一辈人都见过钟小幸，印象中是个可爱懂事的小女孩，并且老钟生前是出了名的善人，工人们家里有难他都会慷慨相助。气氛已经从最初揭露真相后的满场愤怒，变为默默的悲伤，痛苦固然还有，但很多人已经有一个客观的心态去承受了。

情绪还在不断往上汹涌的人只剩钟艺柠了，想到什么说什么，零零散散的语句，却是这十年真实的心声：“我努力让自己活得很糟糕了，我想，我就是要煎熬的活着，我得活得生不如此才对。错了就是错了，我从不指望被宽恕，我不配。”

“对不起，是我害你们家破人亡。”钟艺柠跪在地上向下面的人不断磕头，她这条命死上百次也不足惜。

“如果世上真的有地狱，是我该去的地方。”

钟艺柠边哭边磕头，她想永远磕下去，这是她欠受害者家属们的。

她好想把这条命还给老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