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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李长生非但没能搬请到救兵,反倒让人“卷”了出去。
“卷”,骂也、吼也,训斥也,不拿人当人看也,叫人麻溜滚蛋也。
四局三区分局归河北管,不归河东管,两边势同水火了很多年,好几次还差一点擦枪走火。原因么,还不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为利益之争,谁看谁都不会太顺眼。一个河东管片的三等小脚巡大半夜跑到河北管片的警局搬兵助阵,人家肯跟着去才怪。你让人家跟你去,你给了人家多少好处?一分钱的好处也没给,就想让人家帮忙,你当你他妈是谁呀?
其实么,在这件事情上,李长生存有私心。罗七塔的照片与姓名,在每个警区都有张贴,李长生来四局三区分局寻求帮助,却只字不提罗七塔三字,他认为如果能够拿下罗七塔,他李长生当为首功之臣,但这份功劳他不能独享,而是更应该将大部分功劳和荣誉孝敬给他直系顶头上司,那便是河东区公所的“一把手”——局长大人。
如此一来,局长大人势必就会器重他,也就自然而然升他的职、加他的薪俸。
他早已不甘于只当个小小的三等脚巡,他实在太渴望上位了,哪怕仅是给他提一级,从三等变成二等,也会叫他倍感欣慰。三等脚巡,在那些买卖家的门前站一站,一回只能收一角钱。可一旦升到二等,就能多收一角。多收一角钱就意味着能多给家里添置一斤棒子面儿,也就能够让老娘的脸上多一些笑容。为了自己,为了老娘,他变得不像以前那样实在了。他也曾惭愧过,但每每又会对自己说:“这不怨我,要怨就怨这倒霉的世道。”
他把责任全部归罪于世道不济,这纯粹是自欺欺人的心态。
他是读过圣贤书的,“朱子”那句“欺人亦是自欺,此又是自欺之甚者。”他早已烂熟于心,但他还是坚持要做“自欺之甚者”。他穷怕了,也受够了,他必须要改变以往做人的姿态,哪怕会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他的祖宗十八代,他也毫不在乎。
没辙了,搬请不到救兵,就只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小卜一人的身上。
他跑了回去,时躲时藏,迟迟不敢靠近小卜与罗七塔交手的地方。他害怕小卜不是罗七塔的对手,担心自己会被要了小卜性命的罗七塔再一次撞见,那样一来,他的下场就会跟小卜一样,连见一眼明日朝阳的机会都不会拥有。
然而,他想错了。小卜非但没有遭了罗七塔的毒手,反倒是罗七塔的两条脚筋都给挑了。
小卜之所以能挑断罗七塔的脚筋,全赖他走了一步险棋。
交上手后,小卜很快便意识到凭自己这点能耐非但赢不了罗七塔,反倒容易吃大亏。
但他是亡命徒,只能向前,不能向后,哪怕是死,也不能辱了混混儿的名声。
在身中两刀之后,他突然发现跟自己交手的黑大个儿步法开始变得不稳,出手也大不如刚才那般狠辣了,并且喘气也不那么匀实了,呼哧呼哧紧喘粗气,像是突发了什么急病。
练家子跟人交手之时,凭得就是一股子气,这股气倘若喘不匀了,也就意味着落败的几率增加了大半。
罗七塔之所以会有如此这般表现,全是因为黑牙小子给他下在茶饭里的慢性毒药发作导致。这种毒药在不发力的情况下,倒也没什么表现。可一旦发力,毒性就会发作,越是发力过猛,毒性就越是发作的快。
罗七塔白天去药房抓药,其目的就是为了压制体内的毒性发作。可惜他一直没得着机会煎药服用,先是背着沉甸甸的一口大箱子走了那么老远的一段路,又在半路杀出个张小棱子非要跟他比划比划。他先后这么一用力,毒性迅速挥发,致使虚汗狂冒,眼花头晕,耳轮中嗡嗡作响,心口一阵阵发闷,两条腿不听使唤,双臂愈发无力。
小卜眼尖心细,瞅准时机,用尖刀猛扎罗七塔的囊肾。
罗七塔自是不能挨这一刀,奋力躲开之后,反手用刀扎小卜的面门。
小卜料定罗七塔会用这一招,身子快速往下一蹲,用手中刀进行格挡的同时,如同一只耗子,滋溜一下从罗七塔岔开的两条腿之间钻了过去。嗖嗖两刀,未曾见血,罗七塔便好似高塔垮塌,轰然倒地。
小卜飞身跳起,强忍伤痛,仰脸大笑。
长生躲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见高塔垮塌,便知大功告成。飞快跑到小卜跟前,快人快语,请小卜看好了罗七塔,他到对面喊人过来帮忙。
小卜尽管收拾了罗七塔,但自身也受伤不轻,倘若不赶紧找人包扎,只怕流血也能把自己流死。但是,这件事情关乎到长生的命运,小卜于是将小褂撕破,胡乱为自己包扎一下,走近那口装满宝贝的箱子,一屁股坐在箱子上,气喘吁吁,盼着长生快点把人喊来。
该着长生好命,刚刚跑到河对面,就撞上开着铁甲车夜巡河堤的巡逻队。
他拦住铁甲车,扬言自己是侦缉队的,已经抓到悍匪罗七塔,如今人就在河对面,要想不被河北管片的同行抢了功劳,就赶紧过河跟他把人弄到河东的地面上来。
一听抓到了罗七塔,铁甲车立马开到河对面。与此同时,河北管片的一辆铁甲车也从远处轰隆隆开了过来。
李长生急得大叫,生怕功劳被人抢走。万幸他喊来的铁甲车先到一步,几个军警跳下车,用枪托将罗七塔打晕,拷好了扔上车,拉着就要走。
长生喊他们把箱子一块儿拿走,这都是德府的失物,交送给德府,德公公给赏钱。
听说还有赏钱,几个军警也顾不得上车,抬起箱子就跑。
眼见着河北管片的铁甲车越来越近,并且车上的军警已经端着枪朝这边飞跑过来。长生顾不得跟小卜说话,发疯一般往河对面跑。只要过了河,他的功劳就算坐实了。
小卜担心自己被抓,咬牙跑进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凭着对地理的熟悉,七拐八拐跑到一个朋友的家里,刚冲进门便趴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
两天后的《益世报》上,河东区公所严局长威风凛凛的照片与令人感动讲话刊登在了头版,擒拿悍匪罗七塔的功劳大部分是严局长的,其余小部分是河东各警署警局同僚们的。上面只字不提李长生的名字,李长生的名字也压根不配上头版。
这两天,李长生被严局长特许在家养伤。等到脸消了肿,扭曲的五官正位了之后,他一拐一瘸的到了区公所。打这天起,他就不再是三等小巡警了,而是破格提升为一等督巡官。以前他被人管,现在他成管人的了。松垮垮的土布制服换成了笔挺的日本洋呢子,绑腿和布鞋换成了美式厚底皮鞋,那条磨得包了浆的木头棍子给了别人,严局长亲手将自己的配枪奖赏给了他。
他几天后才知道,这把配枪是他用那口箱子换来的。严局长并没有将箱子还给德公公,而德公公也压根不记得府上曾经丢过一口箱子。他还听说严局长在睦南道买了一栋新的三层小洋楼,还换了一辆新车,好像是什么福特牌的。每到夜里,严局长就会坐着新车去往维格多利,一掷千金只为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支舞。
能从三等小脚巡直接提升到一等督巡官,对于李长生来说已经很知足了,况且他也是腰里有枪的人了。他不奢望买洋楼、坐轿车,更不敢奢望能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支曲子。他只求能够在督巡的位子上坐稳,每天能从每户商家的手里拿到一元钱的孝敬,并且能把枪法练好,便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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