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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的道歉让我惶恐万分,你的这份大礼我也承受不起。”那个将源稚生扯回拉面摊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有任何的过错,是我亏欠了你们,说实话,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比起喜悦,我内心更多的其实是内疚,和懊悔。”
源稚生本想抬起头望向那个将他从暴雨中拉入拉面摊又对他说出这番话的老人,但他已经不用抬头了,因为站在他身旁的老人已经俯身到了他的腰间,为他检查撕裂开来的伤势并重新固定纱布。
源稚生依旧坐在他退出拉面摊前的那個座位上,除了老人从食台后来到了台前,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过,错觉般的瞬间让源稚生有些恍惚。
源稚生和上杉越的头顶上正好就是拉面摊灯照的位置,温柔的灯束从天而降,照在上杉越的侧脸上,从源稚生的角度看来,老人蔼然的面庞正好浸在暖黄的光束里,感受着老人温热的手掌贴着他冰冷的肌肤,源稚生的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他的脑海中下意识划过一个念头……如果他在世界上真的有父亲这种角色存在,那父亲的温度一定就是此刻老人宽厚手掌的温度。
直到现在,源稚生还无法将眼前这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和那个眨眼间便出现在自己身旁、然后用自己仓促间无法反抗的力道将自己一把拉回拉面摊的身影相对应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猝不及防了,老人出现的速度之快简直像个神鬼莫测的幽灵,力道之大又如同蛮牛,源稚生终于稍稍理解了橘政宗口中形容上杉越的“蛇歧八家近百年来最强大家长”这几个字究竟拥有着多重的份量,可源稚生依旧看不透老人实力的底线在哪里,他只觉得眼前的老人给他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就像是深无穷尽的黑洞。
“很累吧,这些年……很抱歉这么多年我都不在你们身边,让稚生你一个人承担这些。”上杉越看着源稚生腰腹间的伤口,狰狞的伤痕像是蜿蜒盘踞在源稚生腰间的毒蛇,老人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与自责。
“还好。”源稚生只能压低声音这样回复。
他还能怎样说呢?说自己很累么?还是不太累?他不想在老人面前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又不想对老人撒谎,于是只能淡淡地说一句“还好”,就和每个不想让父母担心的孩子一样……孩子们总会固执地认为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可以把自己给照顾好。
“忍着点。”上杉越从屋台车的抽屉里取出烧酒和棉签。
他拧开烧酒的密封盖,用棉签蘸着高纯度的烧酒仔细地涂抹源稚生伤口的裂痕上,源稚生的伤口里浸了很多雨水,上杉越担心伤口可能会感染。
酒精接触到腹部的裂口上,一瞬间猛烈的痛感让源稚生下意识想要倒抽一口凉气,但他死咬着牙强忍着……源稚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现出自己懦弱的一面,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死咬着牙挺过来的,从不抱怨自己的伤痛与疲倦,很多次执行完任务后,乌鸦夜叉或是橘政宗经常会问他累么,源稚生的话回答都是“还好”,就和刚刚回答上杉越的一样……但实际上他怎么可能不累呢?他其实很累,太累了,都快要累得喘不过气来了。
源稚生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只想爬回自己水坑的象龟,他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可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的人是不适合在东京生存的,更不适合坐在黑道宗家至高的宝座上,家族乃至整个东京于源稚生而言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囚禁着他的自由与人生。
那个加图索家的花花公子曾说源稚生只是向往法国,但一点都没有法国人的浪漫基因,说他骨子里其实就是个传统的日本人,克己又偏执,倔强又好强,简直像是个活在当代的冥顽不化的日本武士……源稚生当时没能反驳恺撒的任何一句话,因为在他根本就反驳不了,他自己内心深处也认可恺撒的话,他认可自己就是对方形容的那样。
他就是克己又固执啊,因为他出生于这个家族,所以他必须要为了家族的平安和睦而战斗,因为那个曾经待他如师如父的男人对他有着莫大的期许,所以他把自己打造成执行局最锋利的刀,为了报答橘政宗的期许……源稚生无时无刻不幻想着抛下一切坐上去法国的飞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其实早已做好了被家族囚禁一生的准备。
源稚生以为牺牲自己全部的人生就能让所有人满意,让家族的每一个人都过上好日子,但现实就像曾经他杀死的那个叫宫本野雪的女人说过的,即便他是天照命,可天照命也照不亮所有的人和“鬼”,战争从未间断过,家族一直在流血,而造成这家族血流不止始作俑者居然是教会他这一切、他最信任的那个男人。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源稚生简直想落泪,他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但现实容不得他不接受,现实就是现实,真相就是真相,尽管它是那样残忍、那样蛮横、那样让人悲伤……就算悲伤得叫人想要落泪,现实这种东西也那么顽固、那么客观、那么不容拒绝地存在着。
“嘴上说着还好,可是你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的内心。”上杉越轻声说。
源稚生一愣,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眼神微微闪烁。
上杉越并没有抬头,他仍在一心一意地为源稚生清理伤口,可老人好像就是偏偏知道源稚生此刻脸上挂着一副怎样皱巴巴的表情似的。
“你太累了,孩子,我看得出来这些年来你活得很憋屈,如果觉得委屈的话不妨痛痛快快哭出声来,有情绪不发泄容易把自己给憋坏。”上杉越的声音极富磁性,“做拉面师傅的这六十多年里,除了拉面的手艺,我唯一悟到的一点就是要学会活得洒脱,你得学会笑,可你也不能忘了哭,适当的哭一哭不是什么糗事……男人活得这么拧巴可不像话。”
源稚生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拉面摊的雨棚,声音微微嘶哑:“男人是不应该流泪的……身为大家长的男人更不能流泪。”
“偏执!”上杉越轻轻摇头,“真是偏执得要死的话啊,一股古板又迂腐的味道扑面而来。”
“什么男人不应该流泪,大家长更不应该流泪……”上杉越看了眼源稚生,“这话一听又是那个活在昭和三十年的男人教给你的话吧,这是他的风格,那个叫做橘政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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