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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胆儿见狗少坐在屋里,自己回家时,爹娘却完全没提有人来访,就知道狗少是悄悄潜进来的。
韩大胆儿见了狗少在此,虽有点惊讶,但冲着他神出鬼没,暗藏行踪,能突然出手相助,便知他已经得了高人传授,学了身非凡的本领。黎明时,他飞身以双针钉住虚日鼠,显出的身法迅捷灵活,虽然比之自己还相去甚远,但已十分惊艳颇为不俗。
韩大胆儿给狗少到了杯茶,开门见山便将自己心中疑惑,尽数道出,狗少有问有答,也不隐瞒,只是他所说所讲太过玄虚灵异,也不知其中存了几成真伪。
这位狗少虽然名字不雅,可以是本书的主角之一,且和后面故事相互关联极大,所以咱书说至此,不得不给大伙讲讲这大段的倒笔书。
说来这“狗少”只是个不雅的绰号,带有贬低讥嘲之意。其实他原本姓张,名叫张子英,家住南市东兴街,和韩大胆儿家原是老邻居。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在东兴市场有两家南货店和一家当铺,在估衣街和西门里也有几家店铺买卖,家财万贯十分殷实。
家里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大哥两个姐姐,张子英大排行第四。
大哥早年因病去世,老时年间又重男轻女,所以父母老家儿格外疼这个小儿子张子英。那真是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当成心尖儿宝贝儿那么疼。
前些年张子英二姐、三姐先后出嫁。二姐嫁了个姓周的买卖人,人称周二爷,婚后外人便称张子英的大姐叫周二奶奶!
周二爷为人精明干练,家里开着一间粮店,一间小人书铺子,在估衣街还开着一间绸缎庄和一间估衣铺。这估衣就是旧衣服或者是粗料子做的成衣。铺子虽然都不大,但买卖着实红火,真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周二爷家里俩孩子,一个小子,一个姑娘,小子十五岁,在西开教堂旁,天主教会开的法汉学堂读洋书,和韩大胆儿到是校友,算起来时韩大胆儿的后辈学弟。姑娘才八岁,生得也是聪明伶俐,是周二爷周二奶奶的心尖儿宝贝儿。
张子英的大姐,这位周二奶奶,可是个强梁人,强梁可不是传统意义说的强横刚强,这是个天津卫俗语,是形容人强势能干,这俩字儿说的时候,梁字读音一定要轻而短,读“强亮”。周二爷每天除了巡视几家买卖,就是和生意场朋友吃喝应酬,家里全靠周二奶奶照料。
张子英三姐嫁给了个警察,是街面上的巡官,姓夏,大号叫夏宏斌,因为五大三粗说话声音大,经常吓人一跳,所以得了个“吓(夏)一跳”的外号,在西门里派出所二所办差,是二所的所长。位置就在老城里的西门内大街,紧挨着公文署。
早前,韩大胆儿在老城里帮半黄仙儿寻仇案,就是关大爷家那个案子,当时就是协助夏宏斌的二所办案,那会儿功夫夏宏斌正好家里有事,不在所里。夏宏斌和韩大胆儿上司高宝生又是多年朋友,所以高宝生才让韩大胆儿和尤非前去帮忙办案。
吓一跳长得又高又壮,还是弹压地面的警察巡官,连街面上耍耍把把的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所以一想起他,张子英就特别触头,除了年节,没事从不去三姐家里串门儿。
俩姐姐出嫁后没几年,张家父母老家儿也相继故去。老人下世之后,家里的买卖就都交给了张子英。他从小娇生惯养,是个十足的少爷坯子。老家儿在世的时候,都管不住他胡糟践,老家儿无常之后,(“无常”也是旧时天津卫,对人逝世的一种别称)就更没人管得了他了。
这位大少爷可得已了,每日里胡吃海塞,花钱如流水一般,还在外面结交了一帮三教九流狐朋狗友。旧社会天津卫就是个大染缸,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儿,外人面上称呼他张大少,背地里却都管他叫狗少。
狗少身边成天的众星捧月赛的。天津卫闲人遍地,有的是那抱粗腿,捧臭脚,顺风接屁的主儿。他见天儿的招摇过市,胡吃海喝,眠娼宿妓,听戏捧角儿,那钱都花海了。
旧社会唱戏听戏都有讲究,只有当红的名角儿才能在大戏园子里唱戏。听戏的戏迷们也要分三六九等。真懂行的,讲究听老生戏,要闭着眼摇头晃脑地细细品味,听到绝妙出彩的地方要会喊好儿,除此之外,有钱的主还讲究捧角儿了。
白花花的现大洋,拿手绢打个小包袱就直接往台上扔,更有甚者还会扔金条,扔金表,扔翡翠扳指、宝石戒指等等。这名角儿一场戏唱下来,直接就能买房子置地,要不怎么戏园子老板都指着角儿吃饭,一个名角儿能养活一个戏班子。
说白了这捧角儿也是斗富,经常有人比着往戏台上扔东西。两位阔主儿茬口不对,那就叫上劲了。谁都不愿意栽面儿,就你扔银子我扔金子,你扔宝玉我扔钻石。进园子时浑身珠光宝气,出园子时身上清洁溜溜。
但在天津卫,这种场合斗输了栽面,斗赢了那是倍儿有面子。这狗少就经常去园子里听戏,捧角儿斗富更是家常便饭。
有一回在平安戏院,狗少和肇贝勒捧比着角儿。
这肇贝勒本来是正儿八经前清皇族。可谁成想大清国到了头儿,说没就没,铁杆儿的庄稼倒了。肇贝勒一家从皇城根儿搬到了天津卫,靠着祖上几辈子的积蓄,继续过着豪奢的生活。
肇贝勒家里有钱,也能糟钱。这满洲八旗铁甲进关,马上得天下,但到了清末,这些八旗子弟把弓马骑射的本事全都还给了老祖宗,人都让朝廷养废了。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玩的是提笼架鸟,好的是戏捧角儿。说句实在的,肇贝勒家底儿虽厚,可多年来也造的差不多了。
那天园子里上的大轴,是《失空斩》又叫空城计。可能好多人不知道什么叫“大轴”,首先这大轴的轴不能读二声,而要念四声,念大轴(咒)。再有就是一台戏最重要的,最后那出戏就叫大轴。以往大家口中常说的“压轴”其实是倒数第二出戏,中间的戏叫中轴,前面的叫前轴。现在人都是叫习惯了,所以把最重要的最后压场的那个节目叫压轴,其实正确的称呼应该是大轴。
《失空斩》这出戏是京剧中《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三出戏的合称。因为其中《空城计》的片段最为精彩,很多时候只唱这一出戏,但也称为《失空斩》。
这出戏是老生戏,谭富英马连良余叔岩都唱过,唱词略有不同,唱腔是各有千秋。很多人都觉得马连良马老板的失空斩略胜一筹。不过那天并不是马老板的戏,而是一位当时十分有名谭派老生。
那天的戏,老生坐派十足,唱腔悠扬婉转,绝不输马老板。到了喊好的裉结儿上,狗少和肇贝勒一边叫好,一边比着往台上仍东西。这俩人宿怨已久,几次都富都未分高下。
两位败家大少,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洋钱、金条、美玉、宝石,扔了满台板。肇贝勒身上值钱的物件儿扔光了,就把满清旗主的印玺都扔上了戏台。
狗少的西洋红宝石戒指也不是白扔的,那可是顶级的鸽血红宝石,雕花黄金的六爪托,边上还镶着一圈碎钻石。这是张家老太爷当年从一个华人买办手里买来的玩意儿,据说曾经是大不列颠一位伯爵送给妻子的订婚戒指,真可说是价值不菲。
这场捧角儿斗富到但最后,肇贝勒还是败下阵来。打从这儿起,肇贝勒就再也没来过平安戏院。后来肇贝勒不知怎么得罪了当时的直隶督办,被人家一道大令抄了家,夺了房产地业,还定了个乱党的罪名,问了个死罪。还好家里有个忠心的老仆,卖了一套早年老贝勒赏赐给他的定窑瓷器,才买出肇贝勒一条人命。
自此之后肇贝勒和老仆离开了天津卫,后来有人在关外见过肇贝勒,据说他在外地得了块玉珏,岂料玉珏上竟然暗藏藏宝地图。他依照地图入山寻宝,却撞见妖道行巫杀人害命,自己也险些命丧黄泉,幸好被路过一位绿林好汉所救。
肇贝勒和这位绿林好汉八拜结交,后来又和被正规军打散的军阀部队合作,入山寻宝,从此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们一众人等寻宝时,遇到山精鬼怪,全都成了妖精的饭食;有人说找到宝藏后众人内讧,互相厮杀,肇贝勒死于乱枪之下;还有人说,他得了大笔财宝,隐姓埋名成了个无名巨富;更有人说,他在古冢遇到神仙点化,成仙儿走。
总之什么传言都有,至于具体怎么回事儿,这确是另一套书了,日后有机会再给您细讲。
咱们话说回来,还得说说狗少!
这位少爷为了捧角儿斗富,遭钱可没少花。可要和他在花街柳巷花的钱一比,算是扒了房子盖大楼——小巫(屋)见(建)大巫(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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