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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粼粼驶过乡间土路,车轮压过被雨水浸泡得湿润松软的地面,留下一道沉沉的车辙。车厢很宽敞,一张小几上放着一套青花茶瓷,配着一个红木八宝盒,里面装了各式点心,青花瓷盏中青绿色的茶汤随着车厢轻轻晃动,映照着绿芦紧张的脸。茶都放凉了,她还是一口没敢喝,时不时偷眼看着小几对面跪坐的男子,见他自上车起斟了茶,就一直这个姿势坐着,手中执了一本书,时不时轻咳一声,随着书页翻动,他脑后那根固定发丝的黑色桃木簪子也轻轻动了动。除了车轮压过路面发出的声音,还有就是外面瓢泼大雨声,反而衬得车厢内安静得有些过头。绿芦两眼盯着这茶汤,就差在里面看出一朵花来。车外薄雾浓云,小几上,瑞脑消金兽,淡淡的青烟缭袅,更是给对面那个清瘦的男人镀上了层谪仙一般的神秘。“绿芦姑娘可是不喜欢这雨前龙井?”施云桢放下手中的书册,话音刚刚落下,对面的绿芦就直起了身子,更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兔子,竖起耳朵,警惕不已。“天色迟了,我喝茶睡不着觉,”绿芦闭眼胡诌。她今日真是交上货就有些放松过头,喝多了在前,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个车厢在后,别说在现在这么一个封建的社会,就是在她前世,这样也是很危险的。所以,他斟的茶,她一口也没动。施云桢倒是恍然一般,一手执起那杯已经凉了个彻底的茶水,一手撩起车帘,把茶汤泼了出去,“是我的不是,没想到姑娘不喜夜间饮茶。”茶盏空了,斟上清水。“掌柜和我说了,绿芦姑娘做出来仙草粉来替代仙草冻,确实是好办法,”施云桢说着话,这些话原本他下午便该同绿芦说了,不过她喝多睡着了,自上了车以来,她又一脸警惕,倒让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嗯嗯,村里大家一起帮着做的,”绿芦谦虚地打着哈哈,时不时撩起车帘看看到了哪儿。乡间山道,别说路灯了,就是鬼火都没一盏。施云桢凝着绿芦的动作,看出来她和自己在一起浑身不自在,黑眸垂下,掩去所有的情绪,又说起了公事,和绿芦定下了之后还是按照一个月交一次的频率,数量不变。提起赚钱的事情,绿芦话闸子就开了,反正在车厢里,沉默也是尴尬,不如试探试探这位施家女婿对她生意有没助益。打定了主意,绿芦就说起村里有木匠手艺的丁家人和那块雷击木原料,还有烧出来的红砖。施云桢神情认真地听了,时不时点头并且询问详情和细节,更是让绿芦心里觉得有底。“我看到你之前写的信,”施云桢黑眸倒映着面前的女子,“手帕交是没有的,不过我家在各地有些文玩生意。”绿芦眼睛一亮,有戏!“雷击桃木确实难得,可以做一些辟邪的无字牌或者平安扣,”施云桢很认真地给绿芦出主意,“还有木剑之类的法器,如果绿芦姑娘信任我,我可以帮着代销一二。”“信任,绝对信任,”绿芦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随口就应承,一扫刚刚警惕如兔的德行。这个姑娘,只要谈起赚钱的营生,前后的态度可以说是完全两个样子。施云桢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垂了眸子。“至于红砖,”施云桢语气微顿,“不瞒姑娘,我之前在其他州和京里有见过砖砌成的屋子和围墙,不过是这里比较少见而已。”绿芦点头表示了解了,红砖好烧制,不过运输却是个难题,她烧的红砖除了自己村子里用着,能卖到郡里就很满足了。至于其他州和京城,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也根本运不过去。说起生意上的事情,车厢里的氛围好了不少,临了,马车停下的时候,绿芦还觉得聊得有些意犹未尽,不得不说,这位施家的女婿在生意和见识上,有很多值得她学习和了解的见地。“绿芦?”外面传来张氏的问询打断了车内谈天的节奏,绿芦撩开车帘,这才发现不知觉间,马车已经到了村口,而张氏因为久等她没见到人回来,想到自己丈夫送货路上遇到的事情,后怕不已,跑到了村口等着。见绿芦好端端地被人送回来,这才放下心。“那我先下去了,”绿芦放下车帘,和施云桢告别,“今日听您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还有帮助。”绿芦认真地道谢。施云桢一手又拿起那册书,似是不经意一般,从袖口中捏出一只已经松散到看不出原本形态的草编物事递给绿芦,“这只草蜢松了,如果绿芦姑娘有空,能否帮着再编一只新的?”绿芦目光落在那枯草一坨上,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送给那施家小姐一个草蜢,还是她第一次编的,松散也正常。她不禁为自己送礼的随意而汗颜,赶忙接过,约定明日一定送一只编得好好的草蜢去飞来居。施云桢笑了笑,似乎很随意。绿芦下了马车,张氏赶忙撑着伞遮住了她。马车调转方向,回头,眼瞅着消失在夜色中,张氏这才扯了一把绿芦的衣袖,神情紧张,“刚刚车上那个年轻男子是谁?”这大晚上的,绿芦和一个男子单独在马车中相处这么久的时间,如果落在哪个长舌的人口中,怕是明日这事就能传遍十里八乡。他们乡下人不看中所谓的名声,但是终归让人传着,也不得行。“他啊,”绿芦打了个哈欠,下午喝了酒,又和人聊生意,着实有些耗精神,“施家小姐的夫婿。”绿芦自己还没觉得不对,而张氏却一下顿住了脚步,脸色变得很难看。“咋了?”绿芦眨巴下眼睛。张氏挽着她的胳膊,四下看了看,下雨呢,就她们俩,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刚刚听到你和他说什么明日还要再去给他送什么东西?”绿芦点头,把那草蜢的事情说了,又引得张氏一声抽气,重重地打了一下绿芦的肩膀,有点恨铁不成钢,但是转念想到绿芦一个孤女,萍婆婆在世的时候,年岁也大了,这些和男子相处的规矩没有教她也是正常。心有戚戚焉。“你个心大的,”张氏凑近了绿芦,“婶子和你说,那施家夫婿定然是对你起邪念了!这就不是个好的!”绿芦瞪圆了眼睛,刚刚上马车时候心中的警惕被张氏这么一提溜,又被勾了起来。“你要是听婶子的,明日,这草蜢还是蚱蜢的,定然不能去送!男子和女子的交往,都是这么一来一回就建立下的,若他未婚,倒还好说,可是他家中已经有一门妻子,”张氏越说越来气,“怎样?是想和那些乡绅一样让你当妾?”“你愿意?”张氏重声问道。“不不不,”绿芦一连声否认,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烫着手一样,一抛,那坨不成型的草蜢就进了路边的荒草堆里,再看不见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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