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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金垂着头,听瞿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长篇,眸色收敛得极为平静,像碧澜无波的井水。
井水吹不到风,自然没有波澜。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没有任何风雨能影响到井水。
显金坐在板凳上,待瞿老夫人再无后话,终于抬了抬眸子,将手中的那卷《纳妾文书》轻轻放于身侧,态度温和道,“老夫人,我在陈家快十年,给陈家卖命也三四年了——从我垂髫小儿到如今独当一面,我端的是陈家的碗,吃的是陈家的饭,对陈家,我从来心怀感激,也自诩对陈家未有过私心。”
她自诩并非忍辱负重之辈,对瞿老夫人的很多做法与言论,她都不敢苟同。
但她一直没走。
并非温吞,原因有二:一则宣纸的根,在陈家,不论瞿老夫人对宣纸的情感如何复杂,但这门手艺确实在陈家扎扎实实传承了百来年,若中途有人放弃,她就是大罗神仙,也没办法平地起高楼,白给陈家挣下这么一大份家业;
二则报恩,感谢陈家在危难之际的收容,养着贺艾娘是因贺艾娘是陈敷的妾室,养她,还是以小姐的标准养着她,明摆着是陈敷在养,可陈敷几十年无事生产,实际上也是整个陈家在养着她。
吃了别人的饭要认账。
就算不是现在的贺显金吃的,那也是以前的贺显金吃的,接收了这具身体,就要承人家的情,报人家的恩。
显金还想说什么,却听瞿老夫人一声冷笑,“私心?!你没有私心?!陈老六私通对家,该死;陈老五却劳苦功高,纵然万般不是,他弟弟的命也偿够了!”
“如今陈家里里外外,哪个不是你的人?!”
“留下赵德正,是因为他有用!留下瞿大冒,是因为他没用!”
“若无曹府丞暗箱帮助,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的这些事,我未必能干得这么顺利!”
瞿老夫人虽在笑,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显金,如你所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往后二郎入仕,三郎当家,三太太舅家小姐是个信佛吃素的,你在陈家后宅手拿权柄,既可打理内宅,又可外掌生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家的妾室有你这般风光?”
有没有可能,她可以不当妾室!
显金砸吧砸吧瞿老夫人这话,兀地笑起来,“你又要贬我做妾,还要我继续为陈家卖命——老太太,你这一手好算盘,比当初的年账房打得还好!”
年账房是只会用小棍棍作法的法师。
而你是真的老妖婆啊!
显金笑着重新将那张《纳妾文书》拿起来看了一遍,缓缓站起身,当着瞿老夫人的面儿,横竖撕开,“噼里啪啦”撕了个粉碎!
“我不签。”
显金站直身,立在瞿老夫人身侧,“我是良籍,三爷帮我立了女户,只要你敢逼我做妾,除非你有本事囚我一辈子,除非你有本事叫乔山长一辈子不回宣城,除非你有本事叫崔夫人一辈子不找我,除非你有本事叫三爷一辈子不知情——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出这个门,我便是去滚钉板、跪长街,你陈家也要被我告到家破人亡!”
瞿老夫人嘴角微微一抽。
三太太孙氏害怕地缩了缩脖子,看满地的纸屑,像看到了自己的晚年——你看这纸屑,像不像她被挫骨扬灰的头盖骨?
显金气势很盛,脊背挺得笔直,掷地有声,一双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光亮,毫不畏惧地直视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终于笑了,皮肉与语调都在笑,“你便是拿这样一副样子去勾引二郎吗?”
显金长睫轻轻一抖。
瞿老夫人敏锐地抓住显金闪动的神色,怒意伴随这笑意冲上心头,“什么没有私心?什么心怀感激?什么誓不成亲?都是假话。”
“你下的这盘大棋,为陈家?放你娘的狗屁!”
“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想做生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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