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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节刚过不久,日前的亲戚朋友都走遍了,柳先生便清闲下来了,只在家里带徒弟呢,如今得他眼前的,大小俩柳,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平日里跟着柳先生跟包儿走场子,小荣进去的时候,柳现在在教着小柳画脸呢,油彩在脸色均匀地抹着,小柳从镜子里看小荣,面容姣好似牡丹,她已经跟着柳先生台下跑了十二年了。
人说戏腔,总要有十年水磨地功夫,小柳虽然是个女娃,但是跟着她师兄一起练功,一点不必大柳的身段儿差,又有柳先生严师出高徒,现如今要别的场子里面,有时候一两个人手不凑,也会喊着这两个徒弟去,算是崭露头角了。
柳先生还是温润君子地笑模样,看小荣便知道他是有事儿的,便撂下来手里的水彩,“你先勾着,眼彩要弄,头发丝儿一丝都不能乱,一点不能出来的,得牢靠一点,今儿下午,是武戏。”
小柳学的是武戏,这样她才能混出名堂来,早前的时候,戏台子上面的,不要女的上,无论是什么角儿,能要男的不要女的,梨园最重规矩。
可是梨园也最开明,都是靠着本事吃饭的是,谁有本事就服气谁,后面百花竞秀,不论出身男女,只靠技艺。
因此柳先生听着了这么一茬儿,也不觉得诧异,反而劝小荣,“早前我收徒弟的时候,人人都不要个女徒弟,虽说男孩子十来岁的时候嗓子变腔倒仓,但是大家伙儿都愿意要男孩儿,为着能吃苦能摔打,心性也稳当。”
“咱们干这一行儿的,台上光鲜亮丽,跟电影明星一样儿的,跟达官贵人交往多,心性儿不稳的,也怕坏了名头规矩,不能静心下来学艺。”
小荣这个都知道,梨园的角儿,跟以前的盐商一样儿的,个个都是有身家的,不说吃穿用度讲究,就是别的有些癖好,也是挥金如土,不吝啬金钱的。
女孩儿吧,大家都觉得没有男孩儿抗事儿,柳先生算是开明的了,“可是我觉得还是看人的,人跟人啊,这性儿不一样,如今都是男女平等,募兵里面还有专门的女兵呢,男儿身生成我这样文弱的,还不如乡下的庄户妇女来的顶事儿呢。”
“所以,扶桑的事儿,且包办在我身上,就是不知道,想物色什么样儿的呢?都说是门当户对,可是您家里,扶桑这样的好姑娘,可真是没得挑剔的,能干又能赚钱,学问也好。”
小荣听着他说,这真的跟买菜一样儿的,扶桑好,那就得挑个好的,“那做买卖的不要!”
做买卖的,分两种,大买卖的人家跟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不搭噶,总得门当户对才好。做小买卖的呢,怕是钱少了,到时候多算计。
柳先生点头说是,“我也觉得做买卖的不好,依着我看,不如找个有学问的,懂道理儿的,家里呢,跟咱们般配的,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小富即安。”
小荣听得心花怒放,他就是奔着这样的找的,补充说明,“是了,柳先生,您不是外人,我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扶桑是个好女孩儿,要说这人全天下的男孩儿可着出色的找,她也配得上,就是给我们这些人拖累的。”
他这样的人算一个,该说不说,倒簸萁的那一家子,也算是吧。
不能说拖累,只能说孩子太优秀了,但是家庭情况跟不上她,现如今几个男的不看家世的。
扶桑的意思呢,就是差不多就行,她不挑着人家男孩儿家里,只看男孩儿行不行。
这多务实,嫁人又不是她一个人过日子,她家里这些人,也得过好日子才行,不能扔开了。
柳先生最会体察人意,“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能说拖累呢,您的意思我都懂,我也认识几个人,依着我看啊,往那些机关里面找找就很好,他们都是有学识的人,在北平也都是住家户,家里怎么也有一两所小房儿的,人丁俱全,您看怎么样?”
这话说小荣痒处去了,他跟三伏天喝了汽水一样儿的,“那感情好,这事儿我给您透底儿,人才要好,家世呢,我们不挑,我呢,也还有一点积蓄,扶桑要结婚,愿意住在这边儿,我就把主屋收拾出来,我去东厢房住去。或者买个小院子,她要住也好,租出去也好,都凭着他们自己商量,人家要有的嫁妆,咱们都备着,不比人家差一点儿呢。”
柳先生知道他有钱,荣师傅早前,怕是留了不少东西,“您擎好儿吧。”
等着人走了,小柳出来,顶着个大花脸,“您不爱麻烦,怎么张罗这事儿,还做媒了呢。”
柳先生先看她的妆容,又一点点修正,“荣师傅在的时候,对着咱们也不差,俩孩子过日子不容易,不说是街坊邻居的,就是凭着扶桑那个孩子,我也愿意给她跑腿儿,给她找个好人家。”
乱世的日子,谁说的准呢,有点喜事儿也好,让人觉得这日子不那么黑。
外面巡警拿着棍儿,挨家挨户地敲门,人也不是个坏人,大头皮鞋边上绷开一点儿,“日本人非得要,说是从北边下来的火车不够,还要建铁路呢,要一家出一户壮丁,要么就拿钱赎买,权当人去了。”
往里面再看,问小荣,“这位是——”
小荣是不惹事儿的性格,掏钱算了,“这是我妹妹,你来的时候她去上海了,才回家里来的,进来喝杯茶吧。”
田巡长不进去,把自己大帽子拿下来扇风,“还有的收呢,你说这杀千刀的日本人,真不是玩意儿,建那么多铁路干什么,自打他们进城来,东北的火车一天不知道跑多少趟儿的。”
小荣不懂这些,压低了声音,都不敢大声说话,刚要叹气,就看大力从胡同拐角拉车到跟前,擦擦头上的汗,“姥姥,这群小娘养的杂种,就是贼,这是偷咱们的东西呢,东北那片儿的人都瞧见了,大米、白面、豆油,就连酸菜都有呢。”
他掰着手指头数,“还有煤炭,老子前些日子倒霉,在街上跑车给这些杂种抓了去卸煤,溜溜地干了一火车呢,说后面还有,真当自己家的东西呢,这不都是东北弟兄们的,这群贼!”
恨得牙痒痒,“给他们修铁路干什么?再打到南边去,再吸着咱们北方的血,去打南方的兄弟姐妹们,姥姥,八辈子不给他干。”
说完车一扔开,也赚不到什么钱,“我如今,一上午都没等到活儿,街上人都避讳这些人呢,耀武扬威的,日本人当自己家一样在街上欺男霸女的,如今谁还敢出门去?”
“我就是跑断腿了,也赚不到一块钱,反正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我再去给他当壮丁,我就是孙子。”
小荣劝他,“何苦招惹他们呢,他们都是不讲理的人,前儿说是有人在街上穿皮鞋,给日本兵看见了,愣是给抢走了去,还说咱们不配穿皮鞋呢,给人打了一顿。”
又对着田巡长感慨,“您说,这像话吗?”
这叫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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