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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潮水将扬（第1页）

万篱看见女孩扶着铁栏杆蹲下身去，眉心微蹙，开始细心检查乱犬身上的肿胀伤口。

小羡对年轻咒术师起身跟来的举动感到意外并且本能地排斥着，即使先前来时两人之间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即便对他与乱犬之间的关系有些困惑不解，路上也愣是什么都不愿说。连续几日，女孩的行动大概仅是为了帮助乱犬治疗身体，万篱想道，竟是仅此而已。

他有些无力地在囚室里的简单木椅上靠坐着，忆起先前的所思所想，不禁有些颓然。

“所以你之所以拥有钥匙，能够自由出入囚牢，只是因为你会治疗伤口吗？”

被垂落发丝遮住脸庞表情的女孩闻言怔了怔，依然没有理会万篱，只是像之前那样替乱犬揭下绷带，开始往他的手腕脚踝上涂抹些青绿色的药膏。咒术师微微扬起鼻子感知着，恬淡的植物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万篱觉得内心也因此稍稍舒展了。

“小羡是我的伙伴”，乱犬有些无力地微笑解释道，“穹顶决斗场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人一组进行对决的，而黑鬼总是在大家刚进来的时候就分配好所有的事情，直到，某人死去。”

发丝下，女孩僵硬的表情因为他的解释而略显柔和了些，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她不像我这么冲动，不喜欢也不向往外面的世界，所以我们在这些事情上一直是有矛盾的。本来这次决斗之后我们的队伍差不多就要散了，但没想到，后来还是变成了这样，就像我先前告诉你的那样，我失败了，而且现在的处境很是难堪，只能，求助你。”

“不要再重复那些事情了，乱犬，你知道我不喜欢。”

女孩终于回应道，她的声音中带着点破碎般的沙哑感，淡漠如同此刻脸上的神色。

无力躺在囚笼里的男孩晃了晃脑袋，颇为无奈地望着万篱，“对了，我叫乱犬。”

“忘川”，咒术师支起身子，注意到大厅里并没什么动静，黑鬼既没跟来也没有阻止他进入这边的走廊，“不过我现在正在用的名字可能并不止这个，如果那天你听见别人叫我其它的名字，希望不要太惊讶，虽然，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有不同的名字。”

乱犬仍是摇头，惨淡一笑，“如果我能活到那天的话。”

万篱注意到他身上刻画的咒文比起那个叫小羡的女孩还要略少些，虽然对于大多数试验品来说，也已经是比较危险的那种情况了。所谓这次决斗之后队伍将不复存在，估计指的也就是其中的某人会被淘汰掉，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不喜欢说话的跛脚女孩。

过去的花坞阁没有这种规矩，而静室因为那老头的存在，多少还是更加残酷些的。

乱犬如果真能杀掉那力商人的话估计就能把小羡带出去了，对抗整个穹顶这种事情，真的敢做的人还是不多的，但偷偷带个人出去总还是有可能的，能将那女孩从死亡的阴影下带出来。不过他现在很明显已经失败了，而黑鬼那种把孩子视作实验品的家伙，肯定不会杀他。

他会先销毁那个女孩，然后将男孩作为试验品的价值彻底榨干，万篱毫不怀疑。

看上去小羡可能是单纯地不想让乱犬再做这种挣扎而已，虽然外面的大千世界会有不同，但在这座监牢里，他们这些孩子们的人生，生老病死不过都是短短十几二十年而已。

“你想听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你动手杀掉黑鬼？”

万篱皱着眉头，想起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他注意到了自己明显且令人厌恶的犹疑。

“给我些时间”，他听到自己如是说道，“我能够保证你会安然离开这座监牢，带着你的伙伴一起从海祝城杀出去，三年之后，我用自己的生命担保，这个愿望会实现的。”

如果三年之后历史未曾改变，万篱也许真的不会再有前行的勇气，但至少现在，他已经从力商人那些复杂恼人的利害关系论述中脱离出来。唯一有些不放心的，只是眼前这个女孩，她未必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至少在穹顶熊熊的火焰之前，他从未见着这个默然的身影。

“你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女孩突然站起身来，双眼瞪着万篱而非有些茫然的乱犬，“对于你们这些尊贵的大人来说，用那些无所谓的许诺来玩弄我们就很有意思吗？”

“这些许诺只会让更多人为虚幻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丧命，没人需要你的生命，更不需要你的担保，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把握并指引着它的不是你的承诺而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以为我如此畏惧死亡以至于真的去对抗穹顶吗？你，呵，也和乱犬相同，相同的幼稚。”

她快速收拾好带进囚室的那些零碎药瓶和绷带，缓慢但无比决绝地，拖着脚步一摇一摆地消失在房门边。也许在那些风雅的贵族看来，这样的行走动作是无比滑稽且难看的，但它所代表的意志却真的让万篱心生动摇，他转头，看着同样意外的乱犬。

穹顶之外，颜钰也说过同样的话，而即使在得到自由之后，她依旧坚持着这样的想法。

“我很好奇你的诸多名字同你的承诺之间是否有着某种联系”，乱犬转移了话题，“不过，我对你构想的未来并不感兴趣。不管小羡怎么想，现在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现在就帮助我，能够帮我打开这囚笼的大门，让我有一战之力也是可以的。”

万篱抚摸着腰间的那柄小刀，他觉得自己能够把那个小羡带离这里。

决斗会在一天后举行，这两天走道里到处都是忙着清扫装饰整栋建筑的，据说是伊光氏族请了海祝城几个比较有地位的大家族的人过来，这些门面上的花费自然是少不了。在那座万篱幼时无比熟悉的圆形建筑里，只需要一点灵魂，用遮蔽咒文带走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他还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打算早在几分钟之前就全然失去意义了。

虽然隔着漫长幽暗的走廊和数十个大小不等的房间，万篱和乱犬还是听见了来自大厅的那声低呼，被困在囚笼里的人自然是没有办法，但咒术师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声音中的惊慌，没有理会乱犬作何反应便飞快起身，大步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大厅里郁结着清晰的血腥味，入眼便有无数书册摆设杂乱地摔落在地上，乱得不成样子，尤其是其中一只堆满了旧书的书柜，竟是整个翻倒下来，还把一只椅子埋在了下面。

先前还是漠然无畏的女孩，此刻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似的，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有人死了，这是万篱的第一个反应，但像乱犬他们这个年纪的试验品，怕是早就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死亡，所以小羡并没有像寻常女孩那样捂住嘴巴颤抖甚至跪倒呕吐。可即便如此，她的表情还是极为清楚地表现出了此刻的心情，地上大团的血迹沿着鲜红地毯蔓延开来，在成堆杂物的中心颓然坐着个身材干瘦、面如死灰的年迈男人——穹顶的黑鬼。

“怎么会……刚才我明明就没有听见……”

万篱环顾四周，房间里并没有多余可以表明入侵者身份的东西，唯有正面大门微敞着。

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可以印证眼前这死亡场面的真实性，尽管发生在眼前，但就连女孩最后传出的那声呼喊都被外侧走廊那些往来忙碌的仆人们忽略了，毕竟，没人会在意这些房间里的尖叫，只要它们是来自孩子的，不管多么凄惨诡异，都会被自动忽视。

咒术师微微弯曲身体，紧盯着黑鬼的染着嫣红血迹的左手。

那里似乎紧攥着什么东西，万篱皱起眉头掰开他绘满咒文、如铁块般坚实的手指，一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条旋即落了出来，掉在几本胡乱敞开的书册上。

那精致但颇具力量的古陆语写着：“潮水即将上扬，你，还能像当初那样毫不犹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