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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回到泉州湾（第1页）

许三宝跟尼德兰人吃饭，碰杯，互换礼物。斯蒂芬提督给他从船上找了二十多盆西红柿，让水手小心地搬来给他。见许三宝的样子比收到了什么宝石还要高兴，尼德兰人也觉得十分开心。

如今尼德兰人已经有大量商船来到，许三宝允许传教士在台岛传教，也承诺尼德兰人在这里的安全和尊严。尼德兰商人放下武器，便是世界上最讲信誉的商人，运费最低廉，拥有海上马车夫的美誉。台岛缺乏大量生活物资，不到一个月就有尼德兰商队从吕宋和印度一窝蜂一样运来，这样的效率当真是其他国家望尘莫及。

宴会上，甚至已经有了欧洲和印度来的舞娘，为他们献上舞蹈，斯蒂芬提督看得目不转睛，一群船长、大副也都下流地大声叫喊。这让梅华感到十分尴尬，顿时明白段雨晴为何不来了，暗自庆幸自己戴了面纱。

米歇尔总督却和许三宝大谈共和制度，毕竟没有国王这种事情实在是有点儿离谱，放眼全世界也就只有尼德兰干了出来。但是商人治理国家，始终是有点儿忐忑不安的，议会里也有点儿乱糟糟的，大家都把商业利益放在第一位。

许三宝却说了很多他的看法，和米歇尔总督交谈如此热烈，以至于担任翻译的传教士没有办法跟上。米歇尔总督不得不多找了一个翻译过来，帮助记录一些对话。

忽然有人跑来说：“郑芝龙不知道为什么疯了。他不停求饶，好像之前是他给不列颠舰队送信，提供了李家第一舰队和法国联军的航线，并且给不列颠舰队进行了补给。”

许三宝一愣，大怒，那一战李家第一舰队和法兰西远东舰队全军覆没，尸体漂满了海湾，最终导致倭寇大举登陆进犯泉州。但是如何会败得这么惨，始终是一个谜。

来到铁笼边，只见郑芝龙缩成一团，又四处乱撞，用手臂遮着脸胡乱大叫着：“你是鬼，但是他们也是鬼，我不告诉他们，他们就不会放过我啊！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

许三宝把拳头攥得骨节嘎嘎作响，李家舰队完蛋，自然这片海域唯一不交过路费的商队就消失了。真想把他拖出来，一刀砍死。但是他已经疯了，杀了他也没用。

周大用道：“东家，杀了他吧！”

许三宝摇摇头：“留着他一命，才可以不被朝廷诟病。有些人，老天会惩罚他的，我不想脏了我的手。”

没有人看到，梅华的嘴角在面纱下微微扬起，露出解恨的笑意。

秋风萧瑟中，许三宝随着集结完毕的靖海军舰队回到了泉州湾。

当长庚号载着许三宝驶过湄州，湾口的灯台和炮台已然重建了。三宝商会八条大船连成一线，渔船、商船衔浪相随，白帆成行蜿蜒数里，似大雁归来。岸上儿童奔走相告，码头上挤满了迎接的人群。

听说靖海军在琉球杀了两万多倭寇，特别是之前袭击泉州的萨摩海军总帅九鬼信义，被国姓爷许三宝驾驶真武雷神亲手击毙，整个福建沿海所有的渔村、乡镇都沸腾了，许多家中有人被倭寇杀死的人，提前几天就带着干粮上路，为的就是到港口看一看国姓爷和靖海军将士，表示感激。

在琉球牺牲的靖海军士兵遗体已然提前送回，与之前的凄惨出殡不同，当真是举家光荣。

跟吃空饷的大明水师不同，靖海军专门有个治丧制度，各乡建立“光禄堂”，由各乡各宗祠宗子、宗令组成。一人阵亡，灵牌由宗子捧入祠堂，写入族谱史册，供人瞻仰，令祖上荣光。三宝商会同时给予一定的抚恤，并为死者家属提供工作机会。对于独子战死、无依无靠的老人，光禄堂负责养老。

为朝廷而死是基本上拿不到抚恤的，只有抓壮丁，死了都不会叫家里知道，因为这样将官才可以吃空饷。自从泉州撤卫，又建立了德川领事馆，基本上福建镇抚司在沿海地区就征不到人，不是逃了就是躲了。

反观靖海军，大儿战死，二子从戎。有的人家把四五个儿子都送到靖海军，进入海员营受训。

这几个月以来，靖海军大规模扩军，就连州府的府兵里，都有许多人是拿着朝廷和靖海军的双饷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当朝廷对靖海军不满的时候，府兵不会变成泉州的一根刺。李家颇有几个忠心的师爷，很擅长做这种事。如今就连门口监视的锦衣卫，私下里都拿靖海军的赏钱，只靠朝廷那点儿钱，实在过不了日子。

许三宝身穿昭心甲，站在甲板上一挥手，码头上一片欢呼。

李华兰和三宝工坊的人一起到码头迎接，躲在管家福伯身后，悄悄用藏在袖子里的手帕擦眼泪。

这些日子从全国各地传来的都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泉州却像是一张救命的渔网，网住了从北方逃难的饥民，网住了民心。

梅华跟着段雨晴一起站在许三宝身后，顺着许三宝的目光，忽然见到福伯和李华兰，浑身一震，向后急退，砰的一声撞到舱壁。许三宝和段雨晴一回头，梅华已经箭一样钻进了船舱里。

许三宝暗道，莫不是内急么？

宋应星身边站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稳重青年，头戴黑色纶巾，透着一股子异乎常人的精干神色，乃是三宝商会高薪聘请的管事，叫黄宗羲，是浙江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因为对天文历算、经学地理无不精通，而被学术界称为“梨洲先生”。

黄宗羲的父亲是东林党人，受魏忠贤陷害而死。此人阅历极丰，十九岁进京讼冤，并在公堂之上出锥击伤主谋，追杀凶手，明思宗叹称其为‘忠臣孤子’。崇祯三年在南京加入复社，声讨阉党，是极有名望的人物。

三宝工坊的骨干，都是一群没有太多经营头脑的老匠师，在仕途和钱途两方面都是失败者，自然没人能去经营商会。经过一群老举人的探讨，看好黄宗羲这个年轻有为，而且非常有思想的小学者，因此推荐他管理三宝商会的事务。

其推荐理由，除了黄宗羲对于赋税和历算很有一套以外，最主要的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进京赶考名落孙山……

如今阉党已然伏诛，进京赶考却依旧名落孙山，黄宗羲失去了奋斗的方向。此时忽然受到推荐，去做三宝商会的掌印大掌柜，黄宗羲诚惶诚恐，携带两个弟弟黄宗炎、黄宗会一起来泉州一看究竟，恰逢黑船下水典礼。黄家三兄弟立刻被三宝商会的宏图伟业所震惊，连复社的诗会都不去了。

许三宝第一次面见黄宗羲的时候，问得十分保守：“不知道梨洲先生对于经商、制造是否感兴趣？”

黄宗羲却十分郑重地说：“士儒们不体察国情民情，认为工业和商业是百业中最不重要的，妄加批判压制匠造商贾。工业可以提供国家所需要的东西，商业又使想要的东西可以买得到，因此宗羲认为，工业和商业都是天下最根本的行业。”

敢于当众说出这种话的人，在时下是十分大胆的，一旦传出去就无异于自绝仕途。许三宝和宋应星等人当即便一致同意黄宗羲加入，全权委托三宝商会的事务。

复社里有人问起黄宗羲原因，黄宗羲也不好说。在三宝商会随便做一些事情，却比当巡抚还要务实得多啊。一旦进了这个实业救国的圈子，便对赶考、科举再也没有兴趣了。

此时的黄宗羲，已经是他们这一群人当中，排在宋应星之后的二号骨干人物。

面对比自己年纪小得多，威势却强数倍的少年东家，黄宗羲恭敬道：“东家，湖广商会对于追回货物，严惩凶手表示感激。听说琉球平倭大捷，南北十五家商会都希望加盟。听说东家要回来了，那些会长都抢着想见东家。”

许三宝道：“这些事不忙，有的事要先忙。你招待他们四处看看，加盟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拟个章程给我过目就可以了。”

黄宗羲点头答应。

许三宝忽然道：“有时间还要关注一下学堂里的事情。学堂的开销，再大也不能嫌大。”